正是人类对认识未来的强烈渴望,催生了科幻文学,“科幻”与“未来”从此开始了命定的相伴相生。《未来往事》中的7部中篇科幻小说立足“虚拟现实”视角,以未来为时间原点,探讨在技术高度发展的未来,人类社会生活各方面可能发生的变化,以及对自我、情感、未知世界的多层面探索。在这些“记忆警察”“克隆技术”“人工智能”“神经网络”“半人机甲”的故事里,你会发现技术并不是主宰未来的唯一元素,“未来”世界的“往事”记忆里,时间早已为我们悄悄埋下宇宙永恒的真相。
《孤城独步》(节选)冷。
站在外河大桥的西桥头,四下里无遮无拦。凛冽的北风掠过河面呼啸而来,彻骨的寒意穿过我身上的大衣,沁透我的五脏六腑。
在这种天气下出门很难说是明智的行为。严冬乍至,气温骤降,如果不是因为冷藏库里的食物即将告罄,我宁愿一直躲在温暖的住所里。可惜平时负责送食物来的家伙已经整整2个月没有出现了。想必他已经跟着难民一起逃离了晚枫市。但我更愿意相信,他跟那几个倒霉的看守一样,都变成了细胞构建体的腹中之物。
站在桥头回首西望,河西区低矮的房屋群宛如一片乱坟岗,向晚枫市郊外延展开去。这个城区曾是失业人口的聚居地,各种基础设施相对落后,细胞组件化的程度也很低,因此免疫暴走带来的改变还不甚明显。或许我应该就此掉头,到河西区的火车站去碰碰运气?东海道新干线上说不定还有尚未完全停运的旧式列车,可以载我离开这座被遗弃的城市——不管是去哪里。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我的目光很快转向东边,在外河对岸的远方,晚枫市的天际线在铁灰色的天空下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仿佛股市涨停板上吉凶难测的走势,又仿佛沉睡的巨兽蜿蜒起伏的脊梁。我想到之前意外收到的那条信息——那条让我这几天来一直辗转难眠的信息。而信息的来源就在那条天际线的彼侧。
要到达那里,我必须渡河。
桥面上空无一物,既无行人,也无车辆。顶着河上刺骨的寒风,我步履缓慢,走了近10分钟才来到大桥正中。这时候,脚下的桥面微微震动起来,接着从桥面下方传来了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我停下脚步,侧耳仔细倾听。
错不了,那是一列爬行机。
我快步跑到桥另一侧,从栏杆上探出身子向西望去。多亏了大桥末端引桥的曲线,我看见一条由金属与血肉融合而成的巨虫正沿着大桥下层的轨道向西岸飞驰而去;巨虫身下无数的附肢攀附在轨道上,有节奏地前后划动,速度如此之快,再加上距离的因素,映入我眼帘的只是一大片模糊不清的足影,如波浪一般沿着爬行机的身躯从前端向后部传播。
我一直盯着爬行机远去,直到它消失在西岸的建筑群里。当然,我很清楚爬行机上根本不可能有乘客——免疫暴走现象出现后,曾发生过交通工具吞食乘客的事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乘坐爬行机(或者任何带有细胞组件的载具)了。
实际上,我很惊讶: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有爬行机按照时刻表正常运行。刚才那列爬行机是前往河西区的新干线车站的。如果我能搭上下一班,也许还有机会回头……
事到如今怎么还能有回头的念想?再说,冒着被当成食物消化掉的危险搭乘爬行机也根本不值得。我使劲地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从大脑里清除出去。不!眼下,那条信息是我仅存的希望。
像是受到了提醒,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细胞手机。收件箱和未接来电里一如既往地空空如也;打开浏览器,见到的也几乎是清一色的“无法打开网页”。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冻得几乎麻木的手指输入了某个视频直播网站的网址。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网站依然在运作——它的服务器一定是台没有任何细胞组件的老古董。我颤抖着点击了一下播放按钮,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再度听到几天前那条神秘的信息。同一频道上正在循环播放的是早就录制好了的音乐节目。
我并没有关掉网站,而是把音量调大,然后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这几年,由于全天受到监控的缘故,我几乎从来没碰过这台细胞手机。讽刺的是,它现在可能是全日本——甚至可能是全世界唯一还在正常运行的细胞手机了。
想当初,“盘古”合成生物学公司刚刚推出“细胞手机”这种产品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把“cellphone”这个词当作双关语而开的一个蹩脚玩笑。但随着生物电波技术的完善,细胞手机很快由于低价和低能耗的优势取代了传统的通讯设备,成为人手一部的日常用品——可这也埋下了悲剧的伏笔:免疫暴走现象刚刚出现的时候,全国的细胞手机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停机,有些甚至发生了令人猝不及防的自爆。原本寸步不离的信息来源与生活帮手一下子变成了杀人的机关,这让已经习惯了时刻处于联网状态的现代人转眼间变回了一个个信息孤岛,也因此加剧了免疫暴走带来的恐慌与混乱。
和我住宅里的其他细胞组件产品一样,我身上这台细胞手机由于某种原因并没有发生免疫暴走。也正因如此,我才能碰巧在某个直播网站上收听到那条突然插播的神秘信息。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天意,但我依然觉得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我和位于城东的那个神秘发信者拴在了一起。
一连几天过去了,那个频道上一直没有出现新的信息,只是不断循环播放着老掉牙的怀旧音乐。
一阵滚雷般的轰鸣从市区的方向传来,打断了歌声。我回过神来,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天际线上,一座地标性的大厦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它原先所处的位置涌起一股烟尘,缓缓地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上升。晚枫市的天际线就这样突兀地缺掉了一块。
这已经是两天内的第五次了。晚枫市并没有在耐心地等待我。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而建筑物坍塌的轰鸣声正是它蠢蠢欲动的低吼。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我没有选择。我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几天前那条莫名其妙的插播讯息。重温了多次的记忆总是有失真的倾向,但大致内容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
“CRR-042呼叫宇都宫基地,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抱歉,GPS已经无法使用了。我的单位现在位于晚枫市东郊的朱雀湖附近。距离目标大约还有五到六公里路程……免疫暴走现象的强度……预计途中可能遭遇激烈抵抗。请速支援。完毕。”
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听到活人的声音。她是谁?是政府派来的救援人员吗?不管她来历如何,有何目的,既然能来到晚枫市,就必然有离开的办法。而我只要找到她,就有希望搭个顺风车,离开这个人神共弃的鬼地方。
要找到她,我必须渡河。
接近外河东岸的时候,原本光洁平整的桥面出现了开裂,裂缝里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和交织的血管丛。有些血管发生了破裂,在桥面上淌出一道道暗红色的溪流。拉起桥身的一根根悬索青筋暴起,透过半透明的表面,可以看见内部的肌纤维痉挛似的收缩着,仿佛是竭力要把桥身扯断。构成外河大桥的有机和无机部分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毫无疑问,免疫暴走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河间区。并且正通过像外河大桥这样的建筑物向外界渗透。本世纪初的某些二流科幻电影中,政府总是企图用核弹夷平被僵尸占领的城市,以期做到斩草除根。也许这正是那个发信者来到晚枫市的目的?不可能。要使用核弹的话直接用飞机扔下来不就行了?再说,我国宪法也根本不允许自卫队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
“急匆匆的,是有什么约会吗?”
我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外河大桥的东桥头堡上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我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刚要松一口气,那个声音忽然又在我背后响起:
“你总是在一刻不停地赴约,从上个预约到下个预约,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有时候连预约本身的内容都无暇注意。”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去。没错,站在我身后的正是竹下。和往常一样,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下颌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脸上是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故意不理他,埋头朝河间区的方向继续赶路。可是竹下不依不饶地紧随其后,继续在我背后絮叨:“对于你这种紧锣密鼓的生活作风嘛,我一直很佩服。不过你也应该学会偶尔放慢脚步,好好地欣赏一下路边的景色,哪怕是一小会儿也行……”
这不过是长期独处造成的幻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拼命地提醒自己。
“仍然认为我是你的幻觉吗?说句实话,从我的角度看,你才更像一个幻觉。你说说,这几年除了我之外,世界上还有谁见到过你?”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痛得差点叫出来。不要听他胡说,也不要回答。那根本就不是竹下。
真正的竹下健一早就死了。
1地震云/孙望路
57孤城独步/甘泉
179记忆捕手/蔡建峰
227三 生/剑弢
289天鹅之歌/范舟
343物 狂/夹缝貉
427抓住闪光/凯特•兰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