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用的并存和折中
从小读过《中庸》的中国人,有一种传统的思想和习惯,凡遇正反对的东西,都把它并存起来,或折中起来,意味的有无,是不管的。这种怪异的情形,无论何时何地,都可随在发见。
已经有警察了,敲更的更夫,依旧在城市存在,地保也仍在各乡镇存在。已经装了电灯了,厅堂中同时还挂着锡制的“满堂红”。剧场已用布景、排着布景的桌椅了,演剧的还坐布景的椅子以外的椅子。已经用白话文了,有的学校,同时还教着古文。已经改了阳历了,阴历还在那里被人沿用。已经国体共和了,皇帝还依然住在北京……这就是所谓并存。
如果能“并行而不悖”,原也不妨。但上面这样的并存,其实都是悖的。中国人在这里,有一个很好的方法,来掩饰其悖。使人看了好像是不悖的。这方法是什么?就是“巧立名目”。
有了警察以后,地保就改名“乡警”了;行了阳历以后,阴历就名叫“夏正”了。改编新军以后,旧式的防营叫做“警备队”了;明明是一妻一妾,也可以用什么叫做“两头大”的名目来并存。这种事例,举不胜举,实在滑稽万分。现在的督军制度,不就是以前的驻防吗?总统不就是从前的皇帝吗?都不是在那里借了巧立的名目,来与“民国”并存的吗?以彼例此,我们实在不能不怀疑了!
至于折中的现象,也到处都是。医生用一味冷药,必须再用一味热药来防止太冷。发辫剪去了,有许多人还把辫子的根盘留着,以为全体剪去也不好。除少数的都会的妇女外,乡间做母亲的,有许多还用了“太小不好,太大也不好”的态度,替女儿缠成不大不小的中脚。“某人的话是对的,不过太新了”“不新不旧”,也和“不丰不俭”“不亢不卑”……一样,是一般人们的理想!“于自由之中,仍寓限制之意”“法无可恕,情有可原”……这是中国式的公文格调!“不可太信,不可太不信”,这是中国人的信仰态度!
这折中的办法,是中国人的长技,凡是外来的东西,一到中国人的手里,就都要受一番折中的处分。折中了外来的佛教思想和中国固有的思想,出了许多的“禅儒”;几次被他族征服了,却几次都能用折中的方法,把他族和自己的种族弄成一样:这都是历史上中国人的奇迹!
“中西”两个字,触目皆是:有“中西药房”,有“中西旅馆”,有“中西大菜”,有“中西医士”,还有中西合璧的家屋、不中不西的曼陀派的仕女画!
讨价一千,还价五百。再不成的时候,就再用七百五十的中数来折中。这不但买卖上如此,到处都可用为公式。什么“妥协”,什么“调停”,都是这折中的别名。中国真不愧为“中”国哩!
……
读书与冥想
如果说山是宗教的,那么湖可以说是艺术的、神秘的,海可以说是革命的了。
梅戴林克的作品近于湖,易卜生的作品近于海。
湖大概在山问,有一定数目的鳞介做它的住民,深度性状也不比海的容易不一定。幽邃寂寥,易使人起神秘的妖魔的联想。古来神妖的传说多与湖有关系:《楚辞》中洞庭的湘君,是比较古的神话材料。西湖的白蛇,是妇孺皆知的民众传说。此外如巢湖的神姥(刘后村《诗话》,姜白石有《平调满江红》词,自序云:“《满江红》旧词用仄韵,多不协律……予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祝曰:‘得一夕风,当以《平韵满江红》为迎送神曲。’言讫,风与笔俱驶,顷刻而成。”)、芙蓉湖的赤鲤(《南徐州记》:“子英于芙蓉湖捕得一赤鲤,养之一年生两翅。鱼云:‘我来迎汝。’子英骑之,即乘风雨腾而上天,每经数载,来归见妻子,鱼复来迎。”)、小湖的鱼(《水经注》:“谷水出吴小湖,径由卷县故城下。《神异传》曰:‘由拳县,秦时长水县也。’始皇时县有童谣曰:‘城门当有血,城陷没为湖。’有老妪闻之忧惧,旦往窥城门,门侍欲缚之,妪言其故。后,门侍杀犬以血涂门。妪又往,见血走去,不敢顾。忽又大水长欲没县,主簿令干入白令。令见干曰:‘何忽作鱼?’干又曰:‘明府亦作鱼。’遂乃沦为谷矣。”)、白马湖的白马(《水经注》:“白马潭深无底。传云:创湖之始,边塘屡崩,百姓以白马祭之,因以名水。”又,《上虞县志》:
“晋县令周鹏举治上虞有声,相传乘白马入湖仙去。”)等都是适当的例证。湖以外的地象,如山、江、海等,虽也各有关联的传说,但恐没有像湖的传说的来得神秘的和妖魔的了,可以说湖是地象中有魔性的东西。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