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照见我们共同的命运
景迈山有景迈、芒景两个行政村。前者以傣族为主,后者以布朗族为主。
两个村子,我对芒景村有偏执的爱。
如果非要说理由,可能是因为它不那么戏剧化的变化中蕴藏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在变与不变之间保持着的一种适度的平衡。
如果非要说理由,就是没有理由,气场合而已。
所以,书中的故事确切地说书写的是景迈山的芒景村。
从2022年到2023年初,受到新冠疫情的困扰,我和朋友们常常感到生活处在一种失序的状态。
这期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比如极端炎热的高温天气,比如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战争,比如土耳其的地震。
我和朋友们会聊到命运。命运的不确定性,个体对于不可掌控的命运的无力感。
命运是天生的命,还是外界所推动的后天的命?
命运是虚无的吗?还是可辨识的某个事件带来的?
没有确切的答案。
唯一确定的是,命运之河往往是有力量的,当命运照到某个地方或某个人的时候,个体只能做出反应。
朋友晴晏,上海工作的白领,到景迈山旅游时和我聊她的感受。“好久没见过这么从容的人了。从容带来高贵。真的,哪怕是茶农,都让我感受到高贵。城里人每天卑躬屈膝的。”
我没有想过用“高贵”这个词来形容景迈山的朋友,但我开始想为什么景迈山的朋友会从容。
城市的工作,看似很多选择,但对应的是竞争背景下内卷的焦虑,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和移动性。
而在景迈山,指向明确的以茶为生的生计方式,在未来一段时间有着持续性和稳定性,大家没有那么多困惑与选择,做好一件事,一心一意。在自己的土地上,有依附,有回报的具体劳作。此外,景迈山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是本地生态与文化的被看到和被肯定,是重新建立的地方感, 作为主角的他们有了更多的尊严和自信。
那份主场的从容, 来自大家对生活的掌控感, 对故土的归属感与拥有感。
人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有时总困在更大的不知觉和不可掌控的命运之中。
是客观的限制, 也是主观所能达到的极限。
在命运之河里, 有抓往机遇顺势而为的幸运, 也有认命时不得已的妥协。
* * *
以茶叶经济带来的变化为主线,围绕命运、主场、限三个关键词,这本书想呈现一个茶村的生长故事。
一个村寨有很多面向,记录下来就成了相对独立的零散故事,但每一章都有一个相对明确的主题。序言、尾声、每一章节的导读,会把想要表达的东西说得直接和清晰一些。
笫一章简要描述了普湃茶和景迈山的背景。将茶与橡胶、松茸等云南的其他地方风物相比较, 才能了解村寨作为主场,茶叶赋予当地人的能动性。普洱茶市场的兴起及申遗等外界因素裹挟着村寨及个体,带来了命运的翻转。
接下来两章的重点是村寨。第二章呈现的是在命运的推动下,村寨在建筑、生计方式、文化、人的意识等方面发生的变化。第三章则会看到村寨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有意识地去构建自己的主场。
个体也在变迁的大时代里,努力掌控自己命运。无论是留在茶村,还是走出茶村,有故乡的茶叶,就有在主场的底气。第四章和第五章记录个体的故事。
如果说前面的章节更多关注时间维度上的变化,最后一章的视野则走出茶村,在更大的社会结构背景下来看外界各方对茶村资源的规划和共享,看到主场之外的局限与限制。限,也是命运。
生长,是植物的状态,是村寨变化,也是乘风而起的个人生命轨迹。
于景迈山,这是时代的命运之河,是村寨的命运之河,是每个人不尽相同的命运之河。
而我们每个人,也都在时代的命运之河中,经历着各自的命运之河。
后记:在大的时代变迁里看到个体的生命轨迹
每个人都有自己微小的命运
如同黄昏的脸
如同草菊的光在暗影中晃动
——顾城
从2018年第一次到景迈山,来来回回去了很多次。最后完成书稿的时候,写了很多的故事,写了很多的个体。我知道自己写了一个不太学术的书稿。
我总在想,人们为什么要对遥远的村寨,陌生的人感兴趣?我想写面向大众的东西,写大家能感同身受的东西,写人性中更本质的东西。
在学术写作里,一个人或一个事件,往往被简化和抽离出来,作为证明,为指向最终一个明确的结论而服务。个体是模糊的、概述性的、符号化的,被看见,又似乎没有被看见。在那些碎片化的片段里,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被遮蔽。
我关注整体的图景,力图展现社会的结构体系与世代变迁的背景,展现村寨的生长脉络。但我也关注人,把个体放到具体而细节的生活场景中,看到普通个体的生命轨迹,在众声里看到独白。我引用了很多当地朋友的原话,那是他们的情感、态度和思考。
学术性的整体思路和架构是有的,但写作状态是很个人和非学术的。我是在场的,也是超越性的。写作过程中,那个“我”会忍不住跳出来,有时是在现场的共情和感知,有时是作为外来者的观察和思考,但我尽力把情绪落在克制的叙述里。
静水深流,我希望自己的情感是宽厚而有力量的。
我总感觉自己的写作不是在创造一个新的东西,而只是用文字,协助事物原有的模样呈现出来。我用了平实的文字来表述,往往只呈现精简的信息。相比明确而具体的指向,我希望那些未说出的留白,属于每个人不同的解读。
我只写了我认识的一部分人的故事,还有很多没被书写和没有被看见的当地人,我对他们同样致以深深的敬意与祝福。
我写的是一个当代的景迈山,此时此刻的景迈山。
我写的是茶村,但不止是茶村。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命运之河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