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绿居续话》:
少年时代要读点书真是不容易,有些所谓“大毒草”,像《七侠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小说,主要是同学之间偷偷摸摸地传阅。除此以外,像《孽海花》《武十回》《福尔摩斯探案集》等,也是在那个时候看的。看这类书还是心惊胆战的,不仅要防学校工宣队的人检查,还要防给家长添麻烦。有一次,有位高年级的同学偷偷借给我一部《石头记》(石印本),说好三天时间必须归还。我晚上挑灯夜战痛痛快快地看,太晚怕家长喊熄灯,把门上的玻璃窗用衣服遮住。结果父亲突然从单位回家,打开房门一看我没有睡,问怎么还不睡。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父亲马上问在看什么书,拿出来,我只能从被子里面把那部可怜的《石头记》哆哆嗦嗦地交给父亲。父亲一看,马上十分严肃地告诉我,这种书小孩子不能看,说着就收走了,丢下一句话“关灯睡觉”!直到一周后父亲回来换衣服时才把书给我,让我去还掉,弄得我第一次借书就失信!其实父亲是非常喜欢《红楼梦》的,他常常说主席说的,《红楼梦》至少要读三遍才有发言权。直到现在,父亲还可以背诵《红楼梦》中的精彩篇章段落,不知是因为遵循了主席的教导,还是拿走了我借来的《石头记》自个儿下了功夫。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疑问,但从来没有问过父亲。初中时期,我的班主任王兴华老师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敏于行而讷于言。那时同学们都知道他在编写一部新四角号码字典,大家对他肃然起敬。他发现我没有选择地看书,但没有对我进行说教,而是默默地支持我读好书,读有用的书。有一次家访,他带上自己珍藏多年的“五四”以来新诗体选本,在那个年代,老师拿这样的书给学生看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呀。正是读了王老师借我的这部书,我才知道古典诗词以外的新诗体。新体诗诞生于“五四”,最初试验并倡导新诗的杂志是《新青年》等,我从中知道了作家刘半农、郭沫若、贺敬之,等等。因为喜欢读书,初中毕业时我被推荐继续升学上高中,而大部分同学都进了工厂,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的一员。有一位同学闹着要进工厂不愿意读高中,老师还拉着我一起上门做工作。多年以后,这位同学和班主任老师感情最深、来往最多。
进入高中阶段,应该说学校教与学秩序比先前有所改善,也恢复了各科的正常考试,读书的条件好多了。那时除按正常的课程读书学习外,到学校图书室去“觅食”是一个很好的补充。高中时期的学校图书室藏书丰富,原有收藏之外还收藏了不少红卫兵抄家收集起来没有烧掉的“大毒草”,书架上全部塞满,走廊里也堆满了成捆成捆的书报杂志,比如《静静的顿河》《牛虻》《堂吉诃德》《复活》,等等,还有五十年代的各类画报、杂志。那时上午的课是排满的,下午一般没有什么正课,我就在美术老师那里画画,或者悄悄溜进图书室帮助整理图书。说句实话,整理之余更多的时候是躲在角落里看自己喜欢的书,津津有味,直到晚饭钟声响起才离开学校。那些书中经典人物的灵魂,仿佛与我隔桌相伴,侃侃而谈,直到书页合上也不散去。整个高中阶段三年时间基本上就是这样度过的。图书室基本是不开放的,我之所以自由进出是因为我能够帮助图书室刻钢板、誊印讲义。图书室张老师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做这些事不方便,有我帮忙他是非常欢迎的。他好像也和学校的门卫大叔说好了,有时候我在门窗紧闭的图书室整理图书,或看书上瘾了忘记时间,不管天色多晚,学校门卫大叔总会默默地等,为我打开已经上锁的校门。高一时,我居然是全市在读高中生中唯一考取南京艺术学院的,不得不说与当时在高中时的特殊经历有关。
后来高中同学茶叙,谈到中学时期对人生之路的选择,也是懵懂的。许同学说,记得1973年(高一)适逢艺术院校特招,全市就你一位在校高中学生被录取。当时南京艺术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和表格都收到了,你就是不去,老师苦口婆心做工作也没有用,难得的一次机遇白白放弃了。同学们都说当年如果不放弃,你的人生轨迹就不同了!我说,人生没有回头路,当年没有去南艺读书是因为美术专业不对口,后来高中毕业下乡务农也没有后悔过。虽然我放弃上艺术学院的机会,但我从没有放弃对艺术的执着和追求。回眸匆匆,不管遇到什么苦楚,经受什么风雨,人生路上有书画艺术伴随前行,都是幸运的事。人若有点艺术修为,人生的情趣就不一样了!
读书,初高中时期主要是猎奇,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少书虽然读了也是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后来再读时觉得对同样一本书的理解与先前不同了。可能是理解能力的问题,也可能是读书方法的原因,还有可能是与人生阅历有关。到了大学时候,老师提到的必读书目不少都浏览过了,比没有读过的同学似乎主动些。但有些经典著作经过老师的讲解和分析,体会就完全不同了,才开始明白读书还有一个方法的问题,进而还有一个治学的问题。所以说读书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
从通读、精读到深读,由浅入深、由此及彼地读才能读出点味道来。读书,我历来主张在通读的基础上精读。像经典读物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如《论语》《道德经》等看一两遍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反复看,如果结合人生体验读经典著作效果更明显。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与“行路”是互为比照的,即使反复读也可能是知其一未知其二。有一位老师曾经对我说“初学三年想走天下,再学三年寸步难行”,当时不明白,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慢慢悟出点道道来,学海无涯苦作舟。
在大学读古典诗文时发现,当代人对古人诗句的引用和解读与古典诗文的原旨是不相关的,有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如对唐代文学家刘禹锡诗文的理解,一定要放到诗人所处的历史环境和诗人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去理解,万万不能想当然。如当时报纸杂志发表的政论性文章常常使用“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来比喻所谓“革命形势一派大好”,这句诗出自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此诗首先紧承白居易诗《醉赠刘二十八使君》末联“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之句,对自己被贬谪、遭弃置的境遇表达了无限辛酸和愤懑不平。我为此专题进行考证,发现并挖掘作者诗文的原意,写了一篇文章在大学的学报上发表,受到老师的肯定和业界人士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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