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种种
黄昏从不属于主妇。
那日下班迟了,才看到车窗外的落日。太阳的手指尖刚好触到一团迷糊的云。下意识地瞟了时间,五点四十三分。
太阳她俯视忙碌的车海与人海,狡黠一笑,出其不意地给手边的云换了个造型。
她把云做成一片凤尾鸢花瓣的样子,底下的花心紧紧收着,嫣红里飘着淡淡的紫,慢慢向上晕染开,花脉依稀起伏。在电线杆和窗格的片段中,这片花瓣和太阳一起,一寸一寸地飘落。
在它们落卞的最后的那一个瞬间,我环顾四周,皆是目视前方的行者,没人发现这天边的秘密。
窃喜。
回到家,把幸运写在笔记本里,小心合上,似乎是黄昏与我做下一次约定。
小区林荫道上,两排路灯错落地站着。它们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地,无论是下落的橘花,还是春夜大地上泛起的雾霭,都心甘情愿地被凝视,也都做出深情的回望。我怕打搅它们的爱恋,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跑在光圈外的黑夜里。
窗下有两棵高大的玉兰,春天的时候一树雪白。我趴在窗上看,淘气的鸟儿比淘气的孩子幸运,孩子只能仰脸观望或是捡几片花瓣做小船。小鸟们有翅膀,轻轻一扇,就能跃上高枝,扎进花堆,在里面做梦,随便谈谈四海八荒。天空刚刚撕去第一张深蓝夜幕的时候,它们最闹腾。我总是被吵醒,睡意蒙咙地趴在窗上看。它们不是在采花蜜,也不是为赏花香,而是用自己尖尖的喙把玉兰花瓣一片一片啄下来,还扭动着滚圆的身子把花儿挤下来,直到一根枝丫上的花都折了,啪啦啪啦落了,才啾啾地叫几下,得意地跳开。那一次,正看它们胡闹,其中一只直直冲我飞来,啪的一声撞在窗上,落到花盆里。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它,它也转过脸惊魂未定地看我,那眼神好像既有抱歉又有埋怨,似乎知晓我识破了它们的身份。我明白了,校园走廊上的那群孩子此时还游荡在梦里吧,春天的早晨,造梦人一定把小鸟编进了他们的梦里,带他们飞上了玉兰树,小鸟的梦没有那么多的正确。所以每个孩子醒来以后,就啾啾地唱起歌,开始无忧无虑的一天。
在城市边缘的一条小道上随拍,看到绿化带边站着一个小毛孩,穿着鼓鼓囊囊的黑棉袄,眉头紧紧拧着,似懂非懂地翻着一本书,认真到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快门声。
一个男人憨憨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我拍照,也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黑棉袄。我抬头一看,店铺招牌上印着大大的四个字:
废品回收
底下是一排醒目的电话号码。
脑海中涌起许多招牌的样貌,万达广场、弥月料理、小强副食……唯独这家“废品回收”连个勉为其难的名字都没有,想必老板是没在生意场上多花一丁点文字心思,却养着一个爱看书的小孩。
路边停着他家的一辆废品车——常见的那种三轮摩托,各种废旧纸品层层叠叠地码在车斗上,用两三条麻绳固定着,像极了一个身材臃肿的驼背老人,还要扛起孩儿的被褥,准备趔趄前行。
见我拿着相机拍,老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有啥子好拍的?”
“老师傅,您看”,我指着那些像层岩一样密密堆叠起来的快递纸板箱,红色的礼品包装箱,花花绿绿的水果包装盒,还有一摞摞书本、试卷,说:“您这一车从上到下都是故事,值得拍!”
他走过来,怜惜地拍了拍那叠书本,说:“可惜了,把这些书给娃儿看,不喜欢,只好卖了。”
一个城市的可爱,总是展现在那些角角落落里为了抵抗命运而忙碌的凡人身上。
道谢离开。我想象着那些书的前世,它们曾在怎样的书桌上被清风、阳光与主人眷顾,又会像落叶一样,滑入到哪个人的生命里,并给他那首匆忙向前的诗行,画出意想不到的、情意深长的、可爱的停顿。
夜快深了,儿子还待在房里写作业,一个多小时没出来活动。进房一看,他猫着腰趴在学习台上,左臂揽着作业本,右手打字机般嗒嗒嗒地做演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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