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工厂
“黄台”之名由何而来没有考证过,但在北齐“二十四史”之一的《魏书》中记载,历城“有黄台、华不注、华泉、匡山、舜山祠、娥姜祠”。新中国成立后,在济南的城市发展建设中,地处城市边缘,位于小清河沿岸的黄台片区被划为工业区,工厂大多集中在这一区域,方便排污。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这里一家造纸厂的职工,厂区与家属院一墙之隔,绕行也不足百米,和这儿的大多数人一样,年复一年的生活就在这两点一线间。这里就像一个封闭运转的小世界,所需的一切基本都可以自给自足。
20世纪50年代,从印度尼西亚回到祖国的归侨统一在广州学习语言后,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继续上学或直接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工作,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员。父亲来到济南后,先后在省实验中学和体育学校学习,因“文革”致学习中断,被分配到了造纸厂工作。后经媒人介绍认识了母亲,结婚后有了姐姐和我。70年代初我就出生在这个家属院,父亲从“归国华侨”四个字中选取了两个字,起了我的名字。我还有个与生俱来的绰号——“小华侨”,因为父亲的绰号是“穷华侨”。说“穷”是因为人们普遍认为归国华侨应该是富人,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物质需求也不高的年代,家家户户的经济条件其实都相差无几,父亲的经济条件也没有人们预计得高,所以被人送了这个绰号。
一
我还是愿意称呼它最初的名字——山东黄台造纸厂(20世纪80年代末改名为“山东高级薄页纸厂”),那是它的黄金时代。造纸厂位于小清河以北,北面与石门村大片的庄稼地为邻,再往北四公里就是黄河公路大桥;西北角是宋刘村和黄台山;正东是华山,东面与造纸机械厂为邻;东南方向是齿轮厂;正南是济南合成纤维厂;西南是济南轻工化学总厂和油漆厂;正西一路之隔是水利工程机械厂。向南跨过小清河,分布着卷烟厂、酒精厂、客车厂、制药厂、黄台发电厂等。
造纸厂厂区的布局设计很合理,前半部分是办公楼、托儿所、札堂、俱乐部、食堂、澡堂、开水房、医务室、苗圃,一条笔直的大道从大门一直延伸到中间部分的生产车间,最后面是原材料和仓库区域。小时候觉得我们厂很大,大到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在大人的闲谈中经常能听到哪个车间今天又出了什么安全事故。我家的平房就在家属院最后一排,后窗正对着厂区医务室,常常会听到些响动,特别是深夜,常常被嘈杂的人声吵醒,多是上夜班的工人又出了事故,慌乱的脚步声伴着声声惨叫,病情严重的直到被紧急转送市区医院后才又重归寂静……所以工厂的生产区域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充满神秘和危险的。
工厂坐北朝南,大门口东西两面大照壁呈扇形,上面有“团结奋进、开拓进取”的红色大字;四根表面嵌着白色颗粒水刷石的四方门柱,形成了中间进出车辆的大门和两侧进出行人的小门。大门右边是传达室,旁边是我常去翻找信件的信件栏,因为我家常会收到红蓝相间边框的航空信件。进得大门,是一条笔直的大路和两边高大茂密的法桐树,每到傍晚,树上挤满叽叽喳喳准备宿窝的麻雀,树下的路面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鸟粪。
对于孩子们来说,偌大的工厂里可以玩的项目实在太少,厂区大门口反而成了孩子们的游戏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网红打卡地”。玩什么?中间进出车辆的两扇大门底端是带滑轮的,地面嵌有向内打开的扇形轨道。于是我们会双手攀住大门,一脚踏在门上,另一脚用力地在地上一蹬,于是身子就挂在大门上随着地面的轨道一同行进。东西照壁间宽阔的小广场上可以玩“红灯停,绿灯行”的游戏。大门口上方悬挂着一盏瓦数很大的灯,夏夜它会吸引来形形色色的昆虫爬到大门处,蝼蛄、蚂蚱、蟋蟀、金龟子等在平整的水泥地面上无处遁形,一晚上可以捡拾许多用来喂鸡。
俗话说水火无情,在这厂里我们都亲身感受过。大约是我上小学六年级时的某一天,刮了整整一天的大风,傍晚我和两三个同学听到一辆辆消防车拉着警报从门前向东驶去,便约着一路跑去看看是哪里着了火,追到半路也没看到。天色已黑,在往回走的路上反而看到造纸厂后面的天空一片红色,好奇心驱使我们进入厂区一探究竟,可刚进厂便迎面跑来几个工人,一边慌乱地叫我们这些孩子快回家属院去喊人——厂里着火了,一边跑去传达室打火警电话。我们既慌张又带着些许兴奋——终于遇到我们可以帮忙的大事了!我们百米冲刺般跑回家属院,找了一个搪瓷脸盆,一边猛敲,一边挨家挨户砸门,喊着“厂里着火了!去救火啊!”不到几分钟,全家属院都被惊动了,大人们纷纷拿着大扫帚、脸盆、水桶等跑向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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