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枣树
我家有棵老枣树,是院里唯一的一棵树。我母亲今年已八十九岁了,据老人家回忆,她进张家门时这棵树就已经有碗口粗细了。屈指一算,这棵树至少也有八十多年的树龄了,真算得上老枣树了。这棵饱经风霜的老枣树枝枝杈杈都刻满了光阴的故事,记录着我家的兴衰变迁。
这棵枣树很挺直,树冠像张开的大伞,皴裂的树皮,显露出沧桑的模样,但看上去挺拔俊美。尤其是到了春天,当百花渐渐败了兴致,枣树才露出鹅黄的叶芽,几经春风春雨,变为绿油油的蔷薇大小的叶子,叶脉清晰,灿烂发亮。叶子根部有两三粒小米状的蕾,微微张开的就是枣花。小小的枣花香气袭人,让你闻得沉醉。秋天到了,枣子红彤彤的,像玛瑙,个小、皮薄、肉多,村里人都叫它“小灵枣”,吃到嘴里脆、酸、甜,令人咀嚼不尽,非常幸福。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小时候家里很穷,这棵枣树是我饿时充饥、闲时玩耍的地方。有一次,放学后饥饿难忍,急忙跑回家找东西吃,父母下地还没回来,我把家中能存放食物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到。这时想到了枣树,三下两下爬到树上,不管枣子生熟就猛往嘴里填,填得差不多了从树上下来时,一不小心没有抱紧,人直接从树上滑了下来,把肚皮划破了几道,不停地沁着血,火辣辣地疼。又一看,裤子也给撕了一个大口子。心想:父母回来后跟他们说不说?说吧,肯定遭到训斥;不说吧,别的可以忍着,但衣服破了缝不上,明天没法去上学,这是我唯一的一条裤子。此时,可能是刚才“囫囵吞枣”的原因,胃里又隐隐约约地疼。疼痛、饥饿、恐惧一拥而至,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真叫伤心。几十年过去了,偶尔想起当时的窘境还在伤感掉泪。
爬树比赛是我们常玩的,不用任何工具,看谁爬树爬得快。那时家里是没有钟表、手表的,没法计时,就数次数,可手脚并用往上爬,爬到树干顶端,谁用次数少谁为胜,胜者有资格摘枣吃。因此,这棵老枣树一天不知被爬上爬下多少回。正应了杜甫的诗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我母亲很能干,手也很巧。有一天回家后,看到母亲在枣树下用土坯垒灶台,我不解地问:“要在树下做饭,我们还怎么在树上玩呢?做饭烟熏火燎不就把树熏坏了?”母亲一边用手糊泥,一边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那些理儿谁都知道,有什么办法呢?咱家里穷,买不起煤,也盖不起做饭棚子,烧柴做饭,赶上下雨阴天,满屋熏呛得眼都睁不开,你们没法看书做作业。当娘的只盼着你们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出息,现在只好让树受些委屈了。”我一边听着一边也帮着母亲干了起来。灶台垒好后,母亲又在灶台上方搭了一块防雨布,不让烟直接熏到树枝树叶。母亲既心疼这棵树,又想给我们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真是一片苦心啊!
终生难忘的1976年,春天到了,我接到了应征入伍通知书。临行前的晚上,当送行辞别的乡亲们散去后,已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来到院中驻足在枣树前,久久地凝视着它。枣树虽还没有发芽,但已嗅到了春的气息,感到了新的生命在孕育、萌发。我心中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对这棵树笃厚情深,感慨万千。与它朝夕相伴十八年,给我带来过无数的欢乐和幸福,也见证着我的成长与梦想。“我要远行了,三年后再来看您。”然后深深地向枣树鞠了一躬。
光阴似箭,转眼三年过去了。1979年秋天,我踏上入伍后第一次探家之路。长途客车在距我村八里地的终点站——铁杆村停下,我步行回家。八里地的路程轻松而愉悦。一路上满眼丰收景象,让人目不暇接。果园里人们挎着篮子摘苹果、摘梨,将停放在果园中的拖拉机装满后送往城里销售;收玉米的乡亲们把砍下的玉米秸放倒在地上,一趟一趟的,像绿色地毯。人们把剥下的玉米倒在地里,一堆一堆的,在太阳照射下金光闪闪。乡亲们见到我回来,都带着满脸的幸福,热情地打着招呼。到家了,父母正在院里等候着,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父母行过礼之后,双目就落到了枣树上,见满枝的枣挤成了疙瘩,便不解地问父母:“今年这枣怎么没人摘着吃呢?”“这几年可不像你小的时候吃不上喝不上的,用枣充饥顶饿,现在瓜果、粮食一年四季都吃不清,谁还稀罕这小枣儿?”父亲用手指着枣树对我说:“你看看原来这树让你们上下磨得都发亮,现在是深深的树皮纹。”能看出父亲说话间透露出一种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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