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间砖木结构的小屋里。窗外,北风呼啸。
学校老师们在放学后都回到了各自在学校附近的家里。他们大多都是民办老师或者代理老师,工资极低,所以学生们放学后,他们还得回到自己的承包地里,靠侍弄庄稼获取一些收入添补家用。
这座处于高墚之上的学校,傲然独立,视野辽阔。可此刻,它正处于凛冽的西北风猛烈撕扯之下,简易的木质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此刻,四野无人,天地昏暗,寒冷中的校园静得出奇。此刻,我努力地想要辨别出一些声音,却又害怕真的听到了什么,想象中的恐惧如影随形;我不敢离开小屋半步,在白炽灯光的鼓励下,我坐直了身体,闭目冥想,却又感觉到无数寒冷的射线穿透我的身体。
第二天,我把旧报纸裁成条条从里面贴在门窗的缝隙处,我仔细检查,小心张贴,哪里有缝贴哪里。窗户是双开门样式,门也要经常开关,贴上纸条就不能打开,这难不倒我——我在门窗开关的一侧贴纸,并让纸条伸出去一点,盖住缝隙,一层又一层,房屋已经密不透风,而门窗还能开关自如。终于大功告成,我关上门窗,向四周张望——嘿,俨然一座碉堡嘛!
取暖兼做饭用的蜂窝煤炉,不能长时间放在屋里,除了一日三餐在屋里做饭外,以及偶尔在屋里烤火取暖外,炉子得一直放在外面。时令已经是隆冬,庄稼都已颗粒归仓,天色又暗得早,所以一些路远的民办教师便选择住校。这下好了,校园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我也不会因为长夜漫漫,自己一个人独守几十间空屋而恐惧到噩梦连连。可是,放在屋外的蜂窝煤炉子却又让我睡不踏实,常常是一个晚上过去,要么燃烧的蜂窝煤被取走换掉,要么炉门被卸掉,我不得不在第二天硬着头皮去面对学校厨师嫌弃的目光,在他的嘟嘟囔囔声中,小心翼翼地在石炭炉子上重新燃烧新煤。
其实我根本不想自己开火做饭,无奈学校请来的这位大厨,做饭时狠命地放辣椒,还振振有词地说,是学校那个鳏寡的教师爱吃辣椒——让我每次吃饭时都要花费好半天的时间才能将它们一一挑出。后来,大厨干脆把干辣椒剁成末,让我没办法再“挑肥拣瘦”,于是,我彻底从学校大伙食分离出来,另起炉灶。
大厨瘦高个子,一张灰白的瘦脸总是阴沉着,只有在见到校长时才露出笑容,让人可以看见一点血色。我发现,不光这位厨师,学校那位鳏寡的老师也不喜欢我。只要人多的地方,只要鳏寡老师也在,他那双因打牌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经常一边斜着看向我,一边用手指指指点点,一边嘴里说着什么;有时候说着说着可能脾气上来了,直接招手让我过去,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指出我不应该那样那样做,应该这样这样做,声音铿锵有力,脚下地动山摇。我的眼前一时唾沫星子横飞,雨雾弥漫一片。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学校建在高墚之上,十几个老师的吃水成了大问题,每天需要厨师起早下到坡底沟里的水井里去挑。来回五六里的山路,一下一上,厨师一挑就是一早上。我到学校没多久,校长就找我谈了好几次话:洗脸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用,能把毛巾打湿擦脸就行;洗脚水也不要乱倒,要集中起来倒在厕所里,回头还要用它浇地种菜呢。校长每次批评,我总是频频点头,连声说好,可关键时刻又忘得一干二净,每次把水打在脸盆里了,才想起来要节约用水。这招来了厨师的极大不满,愤愤然逢人便说我浪费,说他挑水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容易。有老师看不惯了,说他道:人家家里用的是自来水(那时候的农村极少有用自来水的,十里八村就我们一家),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爱干净的时候,你就体谅一下吧。其实,我也很体谅厨师的劳动,可每次自己觉得洗脸水已经打得很少了,却还是不能如厨师的意。
因为年轻气盛,因为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还因为什么已经记不起来的原因,总之,拿着中学教师资格证的我被分配到这所荒凉的小学教书。这件事的后果确实让我追悔莫及——我后悔不该当面和主管教育的领导辩解争吵。
我每周从家里带几个白萝卜和红萝卜,再带些苞谷糁和大米,或者挂面。早餐冲两个土鸡蛋;中午在炉子上煮红薯稀饭或者蒸一碗米饭,红薯和鸡蛋在农民家里买,有时候大米面条也在农民家里买。把白萝卜和红萝卜切丝儿或者切片儿,混合在一起炒一碟萝卜丝或者萝卜片,有时候也有白菜豆腐,农民做好豆腐后会挑到学校来卖;晚餐就着剩菜下面条。日子漫长而重复,时光静止到不动——我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是为了这一日三餐。
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里只有同事,没有朋友,没有思想上的共鸣。除了给学生上课,除了早晚饭后在山路上各行走多半个小时,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待在小屋,房门紧闭,与世隔绝。备课,读书,练字,静坐,我能做的仿佛只有这些——在孤独中静默,在静默中等待,在等待中积累,在积累中破茧。
清晨,我站在学校门前的高岭之上,目光越过莽莽群山,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朝霞穿透晨雾,大地五彩斑斓,世界温暖而宁静。山坡上,一簇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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