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林纾家书中,最早见到的是《与林珪书》(载《贞文先生年谱》卷一一九〇八年,收入《畏庐续集》《林琴南文集》,题为《示儿书》),仅存一通,可说是林纾现存的第一通家书。林珪生于一八七五年,三岁时林纾将他过继给亡弟之妻,并养育成才,官至大城县令。这通一九〇八年写的“居官法戒”,即林纾为时任大城县令的林珪而写。在这通家书中,林纾教导林珪要做一个好官。怎样才能做一个好官?是不是只要保持清廉,就可以称为好官呢?林纾认为:“廉者,居官之一事,非能廉遂足尽官也。”也就是说,清廉,仅仅是做官的一个条件,并非只要能廉洁就能称好官。在《析廉》(《畏庐文集》)一文中,林纾曾揭露过官场上的有些人打着清廉的幌子,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丑恶行径。知子莫如父,在家书中他写道:“尔自瘠区,量移烦剧,凡贪墨狂谬之举,汝能自爱,余不汝忧。”老人最担心的是判案,在判案中,“患尔自恃吏才,遇事以盛满之气出之,此至不可。凡人一为盛满之气所中,临大事行以简易,处小事视犹弁髦,遗不经心之罅,结不留意之仇,此其尤小者也。有司为生死人之衙门,偶凭意气用事,至于沉冤莫雪,牵连破产者,往往而有,此不可不慎”。因此,勿自恃吏才、盛气凌人、意气用事是林纾在家书中告诫乃儿登堂判案的要旨。在这通家书中,林纾还从如何判案、如何用人、如何处理民诉、如何检尸、如何批阅经卷诸方面,向林珪示以法戒多条。判案是地方官吏主要的职务,案件判处的公正与否,当是考察官员业绩的重要方面。林纾正是从吏治的这一重要环节人手,来教导林珪怎么做一个好官。
众所周知,封建社会读书人的出路,主要是参加科举考试,步步高中,步人仕途,封官享禄,光祖耀宗,所谓“十年寒窗苦,金榜题名时”。林纾也不例外,十年寒窗苦读,三十一岁中举后,曾先后七次赴京城参加会试,求仕之心不可谓不切,可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总以落榜告终。戊戌变法失败后,他看清了清皇朝的腐败没落,悲愤不已,于是背井离乡,外出闯荡。偶然间与友人合作笔译了《巴黎茶花女遗事》,不料一举成名,洛阳纸贵,使他找到了寄情译述同样可以获取名利之路的机缘,卖文为生,从此绝意仕途。他终身没有做过官,是一介布衣,一介教书匠,一介文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个“穷措大”。既然他从未做过官,为何又要写这通“居官法戒”?在家书中,他曾提及,“己亥客杭州陈吉士大令署中,见长官之督责吮吸僚属,弥复可笑,余宦情已扫地而尽”。这仅是一个例子,他博览古今小说,书中描写记述及现实生活中所见所闻的官场丑恶均对他有所触动。礼部侍郎郭春榆,欲以“清廷破格求才俊,取备特科”,举荐他人试,他却向郭侍郎上了一封《不赴书》,不愿苟禄冒荣,宁以布衣终身。而他的长子林珪既然升任大城知县,当上了七品芝麻官,“职分虽小,然实亲民之官。方今新政未行,判鞫仍归县官。余故凛凛戒惧,敬以告汝”。正因为如此,他才写下了这通《居官法戒》。林珪也确实不负父望,能不恃吏才,平心判案。他微服私察,了解民情,调查研究,从易于忽略的细微处,探求案情的疑点端倪,果断破案。诚如林琮在《记伯兄宰大城三事》文后所论:“伯兄老于听讼,平反疑狱,弭治积盗之政甚伙,而皆以整暇敏捷出之,然而余独举是三事以为记者,则以其歼细易于忽,而伯兄独能于繁剧中烛及几微也。”
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前夕,“珪子宰大城,城中无兵,时旁邑为叛军焚掠且尽。一日,有百余贼临城,珪子出城问状,兵谬言奉械来卫。珪子知其谬,用羊酒米面犒之,慰以温言遣去,城得完”(《畏庐诗存》卷上)。这出由林珪在大城主演的“空城计”,林纾一点也不知情,后经媒体载文传遍京城,他才获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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