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青山这一边
这里的“青山”,特指山海关外旧属广宁府的医巫闾山。我的故里就在山下东南方向的盘山县大荒乡狐狸岗子屯。一条小街坐落在辽河冲积平原的一片沙碛上,前面有一座长满茂密丛林的沙山,侧面是成片的芦苇荡、马草场,村后散布着一些耕地,被一条条长满各种树木的“地隔子”切割成多个碎块。这里自古就是所谓“三不管”(政府不管、督军不管、土豪不管)地区。几个小村落,像是拂晓的星辰,空旷寂寥,没着没落地抛撒在望眼无边的荒野里。
我家所在的屯子,之所以叫“狐狸岗子”,源于屯子前面的沙山上下,是一个狐鼠横行、雉兔出没的世界。人们在林丛里,走着走着,前面忽然闪过一个影子,一只野兔“嗖”地从茅草中蹿出来了。野狐的毛色是火红的,不足二尺的身子拖着个一尺多长的大尾巴,在人行道上款款地穿行着。
小时候,气温比现在低,冬天里雪很多,三天两头一场。绵软的落叶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晚归的群鸦驮着点点金色的夕晖,“呱呱呱”地噪醒了寒林,迷乱了天宇,真是如诗如画的境界。人家早早地就封上了后门。外面还用成捆的秫秸夹上迎风障子。夜间,北风烟雪怒潮奔马一般,从屋后狂卷到屋前,呜呜地吼叫着,睡在土屋里就像置身于汪洋大海中的船上。一宿过去,家家都被烈雪封了门,只好一点一点地往外推着,一时半刻挤不出去。出得屋门,有人便一溜烟儿似的向沙岗下面的一排秫秸垛跑去。干什么去呢?十有八九的人,会猜测他是去解手。错了。原来,秫秸垛南面,向阳背风,暴风雪再大也刮不到这里,于是,便有许多山雉(野鸡)、鹌鹑、野兔跑来避风。由于气温过低,经过一宿的冻饿,它们一个个早都冻麻了腿爪,看着来人了,眼睛急得咕噜咕噜转,却趴在那里动弹不得,结果,就都成了早行人的猎物。
儿时的梦,宛如风雨中的花朵,往往是一碰就落的。这样,童年旧事,就好似这梦中情景,许许多多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印象较为深刻的,是在每天的晚饭后,我尾随着爸爸、妈妈,到门前的打谷场上纳凉。场上的人渐渐地增多了,左邻右舍的诸姑伯叔们,有的搬出小板凳,有的拎着麻袋片,有的“吧嗒、吧嗒”地摇着扇子,有的一面走着,一面打着火镰取火——这是一种原始的取火方式,红褐色的燧石,经过火镰的敲击,溅出火花,再把蒲棒绒点燃。男男女女凑在一块,展开那种并不着意于反映信息,也没有明确目的和特殊意义的“神聊海侃”。
夜静更深,月光暗了下去,只能听得见声音,却看不清人们的面孔,时而从抽烟人的烟袋锅里,闪现出一丝微弱的红光。对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生活琐事,我们这些小孩子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最爱听的还是神仙鬼怪故事。听了不免害怕,可是,越是害怕,越想听个究竟,有时,怕得紧紧偎在母亲怀里,不敢动弹,只露出两个小眼睛,察看着妖魔鬼怪的动静。最后,小眼睛也合上了,听着听着,就伴着荷花仙子、托塔天王遁入了梦乡,只好由父亲抱回家去。
小时候,我感到天地特别广阔,身边有无限的空间,有享用不尽的活动余地。长大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觉得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了,活动起来窒碍也越来越多了。当听到人们谈论现实世界正在变成“地球村”时,便在惊悚之余,平添了几分压抑感。这反映了儿童与成年人心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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