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潘德荣老人更熟悉老马边县城了。当年,他每天骑着辆绿色自行车,挨家挨户去送信送报,每一条巷子,巷子里每一户人家,人家旁的每一棵树,树下的每一个门牌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天都要转一大圈,闭着眼睛都找得到,太熟悉了!”潘师傅说。
当时马边县城里只有两个邮递员,他是其中之一,一个送城内,一个送城外。潘师傅就送城内,这份工作他一直干到1997年退休。
“小城里的人都面熟,天天一碰到,叫不出名字,但也要打招呼。”
潘师傅对他的这份工作有种自豪感。穿着绿色的邮电服,每天去送信的时候,人们都喜欢他那个绿包包,总觉得自己可能会遇到意外的惊喜。潘师傅有张圆脸,弯弯的眼角,遇到这样的人会觉得世界就是一团和气。
“最主要是送报刊、信件,还有汇款单,大家最喜欢这个。”
潘师傅的家在农村,年轻时当过工程兵,修过成昆铁路,转业后在1970年底到邮电单位工作。“本来人家想招能歌善舞的,我肯定不行,但人家看我当过工程兵,能吃苦,能爬电杆,就招进去了。”他说。
刚开始,潘师傅被分到大院子区工作,给乡上送信。每天背着邮包跑,如果邮件多,只有挑担子。在潘师傅的记忆中,马边正式通邮车是1982年,之前的书信全是人去沐川挑回来,那叫“邮政担子”。挑的人一走就是几十里,长年累月,都走成了“山夫脚”,大脚板。1976年,潘师傅回到了城里,骑上了邮政自行车,在城里穿梭,也就不用再过唐僧西天取经似的生活了。
那时候,潘师傅每天送得最多的是《人民日报》《四川日报》,党报党刊,每个单位都要订。潘师傅对《红旗》杂志的印象最深,每次一来,自行车后座就要码上高高的一摞,绑在后座上,蹬起来很沉。20世纪80年代后,马边城里私人订阅也渐渐多了,订得最多的是《参考消息》《文摘周报》《四川广播电视报》,后来也有人订《深圳青年报》《南方周末》《中华工商时报》。阅读趣味慢慢在变,外面的世界好像就在那几张报纸上。
“那时候邮政快件很少,每天只有二三十件;现在就不一样了,五花八门,单邮政都有两三千件,还不说其他民营快件公司揽的货。”
说起当年送信,潘师傅就滔滔不绝。这个小城有很多爱写信的人,但最爱写的都是些小姑娘,写不完的信。也有爱投稿的文学青年——小城里有一群人做着文学梦,不断给报刊投稿,收到稿费单像中了彩票一样。潘师傅还记得有个“眼镜”,文质彬彬的,每天站在路边等他,他的车子只要不停下来,那人就失落得很。其实潘师傅也失落呀,“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的”。
因为写信,就有了不少故事。20世纪80年代,有个派出所的民警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征婚启事,每天要收到上百封信,雪花一样飘来,持续了好几个月。老潘就纳闷: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求婚信?咋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求婚呢?关键是那么多的信,这个人到底看完了没有?有一次他就真的去问了对方,人家只是嘿嘿笑。又过了两年,就听说这个年轻人结婚了,老潘好奇此人到底是娶了何方仙女,结果一打听,原来找的还是本地姑娘。
“后来在马路上碰到过那两口子。女的嘛,长得也不咋样。”潘师傅说。
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天,我同潘师傅一起走在马边老城区,他已不再是一个邮递员,退休快30年了。但我最想听的,就是他讲马边的老故事,就像翻出那些过去的集邮册来看一样。那天,我们从北门桥出发,过去到马边,主要就是从这里进城。
“过去要进马边城就要在这里等船。隔着一条河,要等好久。”潘师傅指着对岸。
说这话时,我们正站在北门桥的桥头上,只用了一分钟就过了桥,桥上有几个彝族老人在那里聊天。当年这里是个关口,称为北门关,是进出马边城的必经之处。过去送人,就要送到这里,河这头望着河那头,如果按照诗人们的说法,那可能就是乡愁的距离。
过了北门桥,就进入了潘师傅记忆中的老县城。极目望去,街道窄窄的,街上行人也不多,一片低矮的房屋。顺着左手边当头的是朱家旅馆,再下来是一家小食店,卖油条、包子、馒头。中间有卖棉絮和棉被的门市,都是在低矮的房屋里。
“当年,马边城里全是清一色的木头青瓦老房子,预制板房子是后来才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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