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港口,我就看到了迈克尔。
尽管我们从未蒙面,但我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这得多亏阿叶的社交主页。阿叶是那种向世界敞开怀抱的女人,每天都会在主页上更新动态,有他们在实验室里相遇的照片,在酒吧里聊天的照片,在云鲸背上穿梭云层大声欢呼的照片。多少个夜里,我把这些全息照片点开,光和影勾勒出他们的模样,在我面前栩栩如生,却又触不可及。
现在,他穿着旧夹克,举着一个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中文名字。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但面色很憔悴,几天没刮脸了,胡子拉碴。
我向他走过去,他看到我,指了指外面,然后转身拨开人群向外走。我跟在他后面。我们没有说话,我们也不会说话。对于这个男人,我一直矛盾——我不知道该恨他,责怪他得到了阿叶却没有照顾好她,还是应该给予他同情,一起缅怀我们共同的爱人。他肯定也有同样的矛盾。所以沉默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跟着他走出灯火通明的港口,黑暗向我们涌过来。他开着科研谷的车,有些破旧,反重力引擎发动了好几次才喷出稳定的淡蓝色离子流,悬在低空半米处。我坐上副驾驶,有点挤,就把座位调低。迈克尔看了,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专心开着车。
我突然意识到,阿叶要是跟迈克尔一起外出科考,也是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她如此娇小,所以座位会调得很高。这个联想让我鼻子一酸,格外压抑,只能扭头看着车窗外。
我们正在快速远离城市,进入山野,地势由平缓变得陡峭,山石嶙峋,群峰突起。车贴着地形,上上下下。车灯一闪一闪,微弱地照亮前路,在浓黑的夜里如一只迷途的萤虫。
科研谷名副其实,十几层的大楼倚山谷而建,混凝土做主体,外围以钢铁加固,但已经很老旧了,估计是比蒙星刚被发现时建的。历经了数百年风沙和潮湿的侵袭,钢铁锈得厉害,有些与两岸岸坡接驳的地方都出现了裂缝。
时近深夜,山风很大。我们穿上防护服,下了车,夜风拍打在我们身上。我呼吸的是头盔内供氧泵输出的氧气,但仍感觉到了风中的咸味,一愣,看向西边。
虽有浓云聚集,月光还是穿过云层,微微照亮了这个夜晚。但西边,是一大团粘稠无比的黑暗,似乎连光线都吞噬了。
金色海。
原来科研谷离金色海海岸不远,难怪潮湿得这么严重。
我远眺了好久,迈克尔咳嗽了一声,我才跟着进了他宿舍。他收拾出一张床,说:“今晚你睡我这里,我出去住。”
“阿叶的——”我顿了顿,“阿叶呢?”
迈克尔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个黑布包裹住的金属盒子进来,放在桌子上。
我知道盒子里面是阿叶的骨灰,一时有些站立不稳。
“骨灰不能过海关,我给你联系了别的船。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我的声音如同梦呓。
“嗯。他们早上会来接你。”迈克尔退出房间,把门合上。
我捧着骨灰盒,坐在床边。即使已经有过无数次预想,但真的看到鲜活美丽的阿叶变成灰烬,收拢在冰冷的盒子里,我还是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放心,”我把骨灰盒放在脸侧,轻声说,“阿叶,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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