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两件大喜事突然降临,从此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一大早听见高音喇叭郑重宣布,我们国家自主研发出了一种了不起的抗生素。说实话,我对药物一无所知,根本搞不懂,但我完全听懂了这项成就的重大意义。播音员嗓音洪亮地介绍说,科技战线为庆祝党的代表大会胜利召开献上了一份厚礼,特地命名为庆大霉素。同时也有欢庆工人阶级伟大创造力的含意。
第二件喜事接踵而来。吃过早饭去到教室里,校长和教务主任正在那里迎候我们。两位师长印堂发亮,如释重负地宣布了十八名同学的毕业派遣通知。其中第一个名字就是我。
好些女同学当时就掏出手帕抹眼泪,生怕不是真的。我倒一点都不怀疑,第一反应便回想起早上广播里头的那段新闻,觉得一切好运都是庆大霉素给我带来的。“庆大”两个字,不也有庆祝我从大学毕业的意思吗?尽管有点牵强附会,却实实在在偶合上了。
没亲身经历过的人,肯定体会不到我当时的心情。我们是1967届大学毕业生,“文化大革命”一来,毕业分配就停止了。同学们滞留在学校里无休无止地等待,夜长梦短,前路迷茫。一天一页翻完了两本年历,苦中作乐度过了三个生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绝处逢生。当时那心境真叫悲喜不可言状。派遣来得如此之晚,反倒有一种获得了提前释放的感觉。
应该说去年情势己经有了一些松动,隔三岔五也有一些毕业生离开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机械制造专业的情况总是云遮雾罩,一点轮廓都没有。越往后猜疑越多。有传言说,。距离越远的分配得越晚。那是为支援三线建设预留的,一般都往边远地区的深山老林派遣。
消息有点恐怖,真不真实又迟迟得不到证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理包袱越来越沉重,感觉整个神经系统都要崩溃了。
也许是煎熬得太久的原因,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够派遣,至于往哪里派我倒并不在意。遇见一些同学议论这些话题,我真的有点瞧他们不来。比如大家都期盼能去一个好地域,进到一家好工厂,分配到一个理想的工种,遇上一位通情达理的师傅,等等。
不是完全没想过这类问题,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事情,只能去碰运气。运气终归不等于命运。我这人有点倔脾气,觉得命运可以由自己做主。把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做到最好,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至于运气怎么样倒是无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二
其实我们的运气一点都不差。拿到学校的派遣通知书,十八位同学欢呼雀跃,恨不得把校长抬起来一次次往天上抛。
我们去的单位叫“德华电机制造总厂”,职工人数将近五千名。那样的规模且不说上得了天,至少下不得地。厂里的生产计划由国家第一机械部直接下达,不愁生产也不愁销售。电机制造厂,顾名思义,生产的都是电动机。品牌响亮,型号齐全。我们学习的专业正好又是电机制造,长枪短炮全对上口径了,特别让人兴奋。
回头一想,我们先前那些猜测也非常可笑,这家工厂的地理位置跟深山老林完全不沾边。从地图上看,德华电机总厂建在洞庭湖一带。那个地方宽广辽阔,土肥水美,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出发的头天晚上我还专门查找过地名词典,知道那一带是三国时期的古战场,脑海里头立刻浮现出来草船借箭火烧连营的恢宏场面。
我的那帮同学比我还激动,天不亮就登上了大客车。那个厂子离我们学校有六七百公里的路程,颠簸了十多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号称八百里的洞庭湖。
车窗外山岛竦峙,水天交映,秋风萧瑟,洪波涌起。那种辽阔的气势,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想象,顿时便豪情激荡,热血沸腾。觉得人只要到了这种地方,就没有任何展不开的宏图。
不仅是我,所有的同学全都一样,谁都坐不住了。看了左边看右边,大呼小叫,激动得声音沙哑满面红光。
德华电机总厂的宏大气派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厂大门并不高大,却相当宽阔。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正好两扇钢铁栅栏缓缓打开,四辆大货车居然可以并排进出。马达隆隆,八面威风,看得每个人心中翻滚己久的熔岩终于喷发。当晚我们就去了厂子旁边一家叫红卫大食堂的餐馆推杯换盏,狂热庆祝。
十八名热血青年豪情进发歌声嘹亮,敞开肚皮喝大酒。一直欢乐到凌晨两三点钟,男男女女醉趴了十好几个。清晨五点来钟醒过来一看,一个个皮泡眼肿。头顶头脸对脸,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赶紧回到宿舍,匆匆忙忙洗了把脸,再邀集到一起,去厂办公楼办理报到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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