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斗鹌鹑
刘玉胜一手把着鹌鹑一手背在身后,哼着拉魂腔步履轻盈地走在去往县城大寺庙的路上。他手里的鹌鹑不时地探出脑袋,用尖如鹰嘴的喙轻轻啄着刘玉胜的拇指肚。刘玉胜从腰间的鹌鹑袋里捏出一撮小米粒,手刚要喂到鹌鹑的嘴中却又缩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得饿着你哩!待会儿还要看你逞能咬哩!”他手里的这只“白堂”已经把玩了近三个月,早已互相熟悉彼此的脾性。
立冬那天,佃户刘三喜在离马鞍山不远的小邾国倒塌的城墙里捉到了这只黑嘴白须的鹌鹑,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喜滋滋直奔刘家大院。见到刘玉胜就浑身哆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手里的鹌鹑直抹眼泪。刘玉胜看到他手里的家伙,两眼也放出光来:“大个‘白堂’!好东西哪!你在哪里捉到的?”刘三喜哆嗦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语无伦次地说:“就在马鞍山脚下的小邾国古城墙下面,一个盗洞的草窝子里,正骚情着呢,被我撵上了!三爷,这个小东西可是带着小邾国的灵气哩!也不知那古城墙底下埋着什么好宝物,暗夜里成群的人都偷偷去那里东挖西挖的!到处都是盗洞!现在盗洞里藏满了鹌鹑。”愣了一下,他又说:“三爷,就冲这么大个的家伙,俺明年的租子是不是可以免了?”刘玉胜小心翼翼地从刘三喜手中拿过鹌鹑,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免了免了!俺说话算话!有了这只‘白堂’,明年你打的粮食全都归你!”话音未落,刘玉胜的老爹刘老太爷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远远地用拐棍指着刘玉胜,嘴唇上方的白胡须抖动了半天,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败家玩意儿,整天只知道斗鹌鹑斗鹌鹑,早晚有一天你得把这个家斗败了!”刘玉胜不理老爷子的话,拉着刘三喜进了书房,把鹌鹑去了。刘老太爷干瞪眼没办法,谁让自己从小就宠这个小儿子呢!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用不了多久,一路东进的八路军先遣队就会在运西抗日根据地进行土地改革,收佃户租子的“好日子”再也没有了。
今天是大“白堂”的第一次“开斗”,因是“破嘴”,刘玉胜特地选了个黄道吉日。设在大寺庙的斗鹌鹑场,每逢三六九开张,和逢集一样。今儿个逢六,六六大顺。刘玉胜从小到大别无所好,除了军务就好把鹌鹑这一口。他在老刘家排行老三,上有大哥刘美珠、二哥刘美行。三兄弟在运西一带都赫赫有名,刘老太爷在古城的势力又是首屈一指,就连古城县长刘本功也一度靠着老刘家的势力才能站稳脚跟,何况古城的重要关隘围寨现如今就靠刘玉胜守着。这么说吧,仨兄弟在城东头跺一跺脚,城西头的人都能感觉到地动山摇。其实,更让人惧怕的是刘老太爷的兄弟刘二,他早年在抱犊崮山区落草,如今已是整个鲁西南地区响当当的山大王。大土匪刘二轻易不下山,更不到运西来。但只要有他在,除了八路军,刘老太爷在运西的地位就无人能撼动。
远远地看见了大寺庙。时间还早,赶集的人不多。路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看到刘玉胜,都有意无意地绕着走。刘玉胜长得一点儿都不凶,相反,眉清目秀,甚至气宇轩昂。他的个子既不像大哥刘美珠那样魁梧,也不像二哥刘美行那样厚实,整个人看上去文文弱弱,打眼就是一白面书生。他唯一的毛病就是爱绷脸,不爱说话,见了谁都不兴打个招呼。只有把着鹌鹑,他才会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说穿了,大家不是怕刘玉胜这个人,而是怕他背后的刘家势力。老刘家好像孙猴子能七十二变一样,不论是谁的天下,他们总能稳坐钓鱼台。
往常,刘玉胜出来斗鹌鹑时喜欢带着刘三喜。刘三喜比他小一岁,从小光着屁股一起玩,长大了也形影不离,他整天跟在刘玉胜屁股后面晃悠,像是一个小跟班。高兴的时候,刘玉胜会给他减些租子,作为对他的奖赏。这个奖赏很丰厚,刘三喜当然是乐不可支。但自从去年娶了媳妇,这小子就再也没有跟着刘玉胜当小跟班的劲头了。他除了下地干活就是老老实实地回家偎着媳妇,过的是“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刘玉胜说他是贪恋女人身子,成不了大事。刘三喜总是笑嘻嘻地说:“俺本来就不想干大事嘛!再说大事都是恁这样的爷干的!哪轮得着俺们这些草民哪!”没了跟班也好,刘玉胜出来进去更随意了。
大寺庙里很安静。刘玉胜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了,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挑开门帘,一股浓重的酸腐味扑面而来。只见满当当一屋子的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瞅着中间的大簸箕。
P1-3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