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路过台球厅时,偶有同学认出了他,吆喝一声:周百顺。他听到了,会立住脚,隔着马路朝吆喝他的人望一望。同学就说:周百顺,在哪儿发财呢?
他用夹着烟的手摆一摆,不屑一顾的样子,嘴角弯成月牙状,然后慢吞吞地向前走去,身后留下一串皮鞋铁掌在冻僵的水泥地上发出的咔咔声。
周百顺成了熟人眼中的谜,但在人们的印象里,他混得还不错,除了人黑了、瘦了,身材却比以前强壮了许多。强壮起来的身材,穿上得体的衣服,人就立整起来。
春节一过没多久,立立整整的周百顺就从和平镇的街上消失了,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何时走的、怎么走的。总之,人们知道周百顺去了南方。再一次过春节时,他又会出现在街上,一遍遍立整地走来走去。
一晃又一晃,几年过去了。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毕业了,工作了,有的已结婚生子了,平凡世俗地过上了日子。
街面上的练歌房、台球厅依旧热闹,街上的拐角处又多了几家录像厅,乒乒乓乓地传出枪战片的音效。那阵子,不论走没走出小镇的青年人,都学会了港台话。相互见面,人们捏着嗓子卷着舌头说话。时髦的事物人们都觉得新鲜,与时俱进的小镇人,把学说港台话当成了一种时尚。
人们再看到周百顺时惊奇地发现,周百顺烫了头发,他的头发变成了弯曲的那一种,还有一层胶一样的东西罩在头发上,冷风吹在上面不是一根根飘起,而是一坨头发在微微颤动。有机会和周百顺近距离接触的人,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又一股香水气味,人们从那一刻开始,都对周百顺另眼相看了。在人们眼里,周百顺变得愈发地神秘另类起来。人们猜想着周百顺在南方落脚的城市,甚至工作,但这一切他们仍无从考究。不论是谁都很难在他嘴里套出一星半点的关于他的踪迹。在小超市收银员那里,人们会得知一星半点的关于周百顺的信息。周百顺把钱称为“刀了”。每次结账,他都会问收银员多少“刀了”,说这话时,尾音是上扬的,像唱歌一样。在人们眼里,周百顺就更加神秘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同年龄的伙伴一个又一个娶妻生子了,周百顺自然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
又一年春节前夕,有媒人给周百顺提了一门亲。女方是同在镇上的宋春梅。宋春梅要比周百顺小上几岁,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也去了南方。在和平镇人们眼里,凡是长江以南的地方通称为南方。宋春梅去的南方是海南岛。在和平镇人们眼里,海南岛就是天涯海角了。人们并不清楚宋春梅在海南岛做什么生意,宋春梅只说是打工。人们在宋春梅的穿着上依稀能感受到海南岛的风情和热度。每年的春节前,宋春梅和许多闯世界的青年一样,都会如约回到和平镇。宋春梅裙子仍然贴身穿着,裙子内再穿一层肉色连裤袜,远远看去,仍有光着腿的效果。有时披件羽绒服,有时不披,只披一件印有大海图案的披肩,然后哆哆嗦嗦地走在街上,成为一道风景。
同在南方打工的宋春梅,已经非常海南化了,说话不仅卷着舌头,还嗲声嗲气的,让人联想到海鸥。
这年的春节前夕,在热心媒人的撮合下,周百顺和宋春梅见面了。媒人与时俱进地把两人约会地点选择在了镇里面最大的练歌房。练歌房的名字叫“五洲”,可见练歌房老板的心胸。在“五洲”练歌房的一个单间里,周百顺和宋春梅如约相见了。两人同为镇上的青年,上学时也同在一所学校,依时间推算,周百顺高中毕业时,宋春梅刚上初中。两人并没机会谋面,也果然并不相识。
周百顺坐在沙发上,面对开启的音响设备,冲宋春梅生疏地点头微笑。宋春梅熟练地拿过练歌房的话筒,手指轻敲几下话筒,微笑地冲周百顺说:你想唱什么歌?
周百顺摇摇头,点了支“红双喜”香烟,不紧不慢地吸。
宋春梅为自己点了两首歌,她第一首唱的是《请到天涯海角来》,算是热身,第二首是《大约在冬季》。此情此景正符合两人所处的环境。宋春梅唱完两首歌之后,把话筒放在一旁,捋了下裙子,坐在沙发上,冲周百顺说:别装了,说说你在南方干什么活吧。
周百顺深吸口烟,低着声音道:建筑工地瓦工。
宋春梅笑了:介绍人说你在南方当老板。
周百顺也牵起嘴角咧咧嘴,这次却不是月牙状,有点像梨。
宋春梅说:我在海南岛一家歌厅当服务员。
周百顺点点头,从她熟练操作音响及点歌的熟练程度上看,宋春梅此言不虚。
宋春梅又问: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周百顺把头深埋下一些,声音又低了些:管吃管住,一天八十。
宋春梅又浅笑一下:我比你强点,但每次上岛下岛都得坐飞机,钱都花在机票上了。
周百顺又点点头,认真打量了几眼宋春梅。在周百顺眼里,宋春梅很漂亮,面孔白细,一双眼睛经意不经意间都是撩人心魄的样子。头发烫了,弯曲着恰到好处地装饰着一张生动的俏脸。淡淡的香水气息和年轻女人特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笼罩了周百顺,他心里有些迷乱,一股莫名的躁动在身体深处滚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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