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曦去驻村扶贫的时候,正好是春末夏初,一年里最好的季节,百花齐放,草木欣荣。被誉为“陇上江南”的陇南山区,山大沟深,比起南方,春天似乎要来得晚一些,但比起北方,似乎又要早一些。迎春、樱桃、杏子、山桃、玉兰、梨、苹果、迎夏、洋槐,还有不知名的小野花,赶着趟儿,你方唱罢我登台,从农历腊月就陆陆续续、热热闹闹地开着,一直到现在。
那一天,天气晴朗。陈曦坐在开往扶贫村的客车上,看着外面随着中巴车的行走而倒退的树木和远山,车窗外青山如黛,树木葱茏,越往山的深处走,空气越清新,绿色越浓。阳光如酥,从车窗口照进来,照在身上有一种温热酥软甚至有一丝的香甜气息。面对这美景良辰,陈曦却高兴不起来,心里有种忐忑不安不可名状的忧虑。
单位领导安排她下到旧面村任第一书记,驻村搞精准扶贫。说心里话,她开始是不想到旧面村去的。因为她就是从旧面村走出来的,她与旧面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旧面村有她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就像一道快要愈合的伤疤,如果要揭开伤疤,又会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可是,不去又不行。市委组织部农办文件都发下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在局里召开的精准扶贫动员会上,分管精准扶贫的李局长再三强调了精准扶贫的重要性,大家开始讨论谁更适合选派到帮扶村驻村开展扶贫工作。
李局长的意思是在中层领导干部中选择。可是,中层领导干部纷纷列举自己家庭面临的困难:比如自己身体不好,“三高”并发,一旦在村里发病很难到医院救治,不适合驻村开展工作;比如家中父母年迈多病,需要随时随地在身边照顾;还有的说家中有孩子正读初三或者高三,就要毕业了,需要自己呕心沥血地指导说教,没有自己的管教从此会毁了大好前程……有一部分年龄大的同志在前几轮扶贫中已经做过贡献了。面对扶贫工作,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惋惜态度。
当李局长把目光投到陈曦的脸上时,陈曦的脸有点红了,她微微低了头想躲过什么。但李局长还是发话了:“小陈,你呢?”
“我,我……”突然的提问让她感到措手不及,无话可说,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可以夫试试。”她本来想说,我一个女的,也有许多的不方便,可前面的各位领导说出的困难和理由都比自己有说服力。如果陈曦说自己是个女的不方便做扶贫工作,有点说不过去;再说参加会议的,都比自己资历老,作为办公室副主任,陈曦是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人,她如果不去,让谁去啊?
局长看到陈曦答应去驻村扶贫,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其他的人也都松了口气。李局长知道,局里的这些人常年坐机关,谁愿意驻扎到偏远的农村去;可人到中年,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都担负着家庭重担,说的也是实情。现在陈曦能去驻村扶贫,让他悬着的心落地了。扶贫工作,也是目前工作的重点,敷衍马虎不得。
散会后,人们陆续走出会议室。陈曦跟着大家木然地走出了会议室,李局长放慢脚步和陈曦并排走着,对她说:“等会儿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陈曦到办公室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就忐忑不安地去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看到陈曦,让陈曦坐到他办公桌旁的沙发上,亲自到饮水机旁给陈曦倒了一杯茶,这是陈曦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局长把茶放到她面前,又坐回自己的位子才说:“小陈啊,这次让你下村搞扶贫,有点委屈你了,你一个女同志,也有许多的不方便,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其实,关于扶贫,我们都有经验,不过是派你到村里转一转。以前我们派人去扶贫,就是每月去上一两天,年底给村里争取一两个项目,办一两件实事就可以了,你没有必要太担心。”
陈曦想想自己,心里说没有困难是假的,自己二十八岁了,还是个大龄剩女,虽然有个男朋友,但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以后自己下乡驻村,相聚的机会就更少了;家里母亲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自己也是一个病人,但这种病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的一个秘密,她感到说不出口。还有个问题是自己争取不下项目该怎么办?
“那争取不下项目该怎么办啊?”陈曦不由得嘀咕。
“争取项目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单位领导会一起想办法。你看还有什么困难?”
“没,没什么困难,我去就我去吧。不就是驻村扶贫吗!”陈曦听到领导如此表态,心里踏实了许多,故意显出一种轻松的神态。
“小陈,你有这个态度,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就把你报上去了。好好干吧!”局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谢李局,也谢谢单位对我的信任。”陈曦真诚地说道。
走出局长办公室,屋外的阳光明亮而暴烈,晃得陈曦睁不开眼。
三天后,市委组织部农办的文件就下来了。局里帮扶的村子叫旧面村。听到村名,她的心就咯噔了一下。旧面村,她太熟悉了。
八岁那年,陈曦离开旧面村,到现在已整整二十年了。在陈曦模糊的记忆里,那一年夏天,麦子开始灌浆的时候,下了一场冰雹,毁了庄稼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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