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西边飘起一团黑雾,裹住方圆十里所有的光,为了白天能环保,无数小工厂把毒气存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排出,排得咝咝作响、畅快淋漓,烟雾缭绕的场景正好让鬼族跳到地面开仙境派对。
“呼呼呼……呜呜呜……”
一辆奔驰车在坑洼的水泥路上颠簸着前进,车顶有两只小鬼在哇哇地跳跃。车里只有司机一个人,他下车撒了一泡尿,一方面确实尿急,一方面听说热乎乎的尿液对打破鬼打墙有奇效。
油表闪着危险的红光,奔驰车已经在这一片转了两个多小时,原先陌生的道路已经非常熟悉。他的双手忍不住发抖,看来天亮之前不可能逃出这个魔鬼雾区。一只小鬼趁他开门撒尿的空当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对着他笑。司机总觉得身边有人,可是座位又明明是空的,车里仿佛开了冷气,他决定放弃,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铁栅栏门。
铁门里是无限空洞的黑,即将撞上铁门时司机才忽然惊醒,狠狠地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咆哮声响彻凄凉的夜。
铁门前趴着一群猫,仔细一看,原来铁门里的猫更多。猫群并非趴在地上休息,而是用前爪在地上一边摸索着一边慢慢地爬行,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司机把远光灯切成近光灯,正好和离得最近的一只猫四目相对,那只猫空洞洞的眼窝里什么都没有,似笑非笑的猫脸像是一张面具。司机抽了两张面巾纸擦汗,残留的纸屑沾在他的耳边,车窗虽然紧闭却还是能听到凄厉的猫叫,原来他的眼前是一群瞎猫。
他看到铁门的旁边挂着许多铁质的奖状,奖状上的字看不清,但右上角有两个大字比较显眼,“盲校”。
上 观盲世
一
盲校和普通的学校在形式上没什么不同,有小学有初中,还有高中,一共一百多个学生,有风声有雨声,有琅琅读书声,有上下课的铃声,教学楼有四层高,远远看去像一个捐款箱。
夜深的时候学校里到处都是猫叫,叫声像婴儿的啼哭,传说这样的猫是婴儿夭折后的转世投胎,哭声跌宕起伏,像循环往复的轮回,似一群猫和一群婴儿一起叫魂。失眠的林晨听着这样的哭叫声,只觉得一阵阵阴风从黑暗中吹来。
到盲校一个多星期了,林晨还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个学校有许多同学在修炼“灵魂出窍术”,他们想在睡眠状态下让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飞出。许多先天全盲的同学希望自己的灵魂能脱离肉体看看这个世界,看一眼也好。
出窍成功的标志是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他们对自己的样子也十分好奇,还没有人出窍成功,却搞得到处都是恐怖的气氛。
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林晨头边滴着水,滴答滴答,像小和尚敲木鱼。据说这样的水声有催眠的作用,林晨却听得越发清醒,他认为灵魂出窍只是梦的一种形式,出窍术的口诀和准备工作无非是自我催眠,在催眠状态下梦见自己的灵魂从身体爬出,那么就会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
不过如果某个先天全盲的同学真的能在梦里看见,能看见自己的脸并且描述出来,那就可以证明灵魂出窍的真实性。希望他们永远不会成功。
林晨的铁床靠着水房,要是没拉蚊帐就可以爬上身边的窗户,伸出手把水龙头拧紧,但是蚊帐是必须要有的,无数的蚊子正在蚊帐外嗡嗡直响,找寻着杀进城池的通道。在开始住宿生活的前几天,林晨就因为不懂得把蚊子赶出蚊帐而被十几只蚊子整夜围攻,把头藏进被子里才能勉强睡着,憋得发晕的时候想起初中时背过的课文《藤野先生》,鲁迅说:“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
大小蟑螂滑溜溜地在地板上穿梭,它们大多数无声无息,只有两只已经学会起飞的大蟑螂咔嚓咔嚓地响,有时忽然啪啪地飞一下,互相示威,在这个已经躺了十三个人的宿舍里争夺天下。
在这潮湿的南方,宿舍里总是蒸腾着一股怪味,小便和大便总是落在便坑的边缘。全盲的小学生还没学会怎么上厕所,每个宿舍都安排一半小学生一半中学生,为的是让中学生照顾小学生,于是中学生上厕所前常常需要先提一桶水,做一点简单的处理。
此时厕所正蒸腾着刺鼻的臭味,刚才杨坤起床撒了一泡尿,杨坤撒尿虽然很有准星,可惜从来不懂得冲厕所。他虽然二十四岁了,读的却是小学三年级,十几年前的一次车祸停止了他的智力发育,虽然眼睛没有问题,杨坤依然不知为何被送进了盲校。十几年来,杨坤一直在盲校生活,他没有时间的概念,生活在永恒当中,是这所学校的纪念碑。
喜欢发号施令的庄淳大声地打着鼾,庄淳是一个孤儿,因为出生时就失明,庄淳的父母果断将他遗弃。盲校里有许多孤儿。
庄淳在宿舍里年龄最大,二十九岁,不断留级,才上到初中二年级。他八岁前在孤儿院,八岁后在盲校,算起来已经在盲校待了二十一年,是盲校的活化石。
楔子
上 观盲世
下 历盲心
尾声
附 访谈:我的生命里始终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