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霾中埋
01
魏泽坐在出租车上，车上的视频正在播放远方的战乱，饥寒交迫的难民本已被安置，却被各国以种种借口驱赶。
他却无心为此担忧，因为他怀里正抱着两具尸体。
02
“你就是魏泽？资历不错啊！”陆茂警督看着新同事的履历表，赞叹道，“警校毕业典礼发言代表、派出所连续三年工作标兵，还协助破获谋杀案……”
“我从小就想当刑警，这辈子就想当刑警！”魏泽赌气地脱口而出，只是喊的时候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中诅咒组织部黄主任的祖宗十八代。
就是协助破获这起谋杀案，他引起了上级的注意。经过组织一番考察，决定交给他一项“绝密任务”。他满心以为会一偿夙愿，加入刑侦部门。
结果却是——
“爱莲小区警务工作站欢迎你的加入。”
一副树懒模样的老警察有气无力地向他致辞，屁股却一直粘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没动过。
职位没变，还是户籍警察，工作地点却从本来处于市区的基层派出所，被一脚踢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北京六十环开外的社区警务工作站。
原先派出所好歹还有十多名同事，现如今唯一的同事就是这位已经卡在退休线上、头发花白的陆茂警督。
嗯？警督？就一个工作站，天知道为什么还要配个警督，这衔也太好混了吧？
“树懒”慢条斯理地说道：“把随身用品放下，准备工作吧。”
要不是老警察提醒，魏泽不知还要拎着包傻站多久呢。可是真要放下时，魏泽才发现，工作站本来就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设备，且无一例外都是“傻大笨粗”，尤其是机箱旁
的黑箱子，看上去年龄比魏泽还大上几岁，仿佛整个市局淘汰下来的装备都在这间小屋里再就业。魏泽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哪里是办公室？明明是工具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放东西了。魏泽无奈，坐到办公桌前，随手把包塞在脚边。
“一会儿有住户登记，”陆茂把空白的户籍登记表摆到他面前，一一指给他看，手指的移动速度堪比真正的树懒，“按照表格的顺序，输入电脑里。”边说，他的手指还边在某处重重地敲击。
魏泽的眼睛落在纸上，心思却全投入吐槽中。
这有什么好讲的？这就是黄主任嘴里所谓“经验丰富，要向他多学习”的陆茂警督？还什么“传奇人物”，怕只是黄主任说话有口音，他想说的该不是“喘气”吧？
“没问题。”魏泽努力挤出三个字来，毕竟是第一天上班。
魏泽一直用指甲掐着脸皮，不让自己发作，一脸怨念外加一脸青紫的新任警察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
陆茂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今天真是很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魏泽一直埋首于电脑，手指尖敲得快肿了，眼皮都没机会眨，一天没得闲。
这样也好，重复简单的操作，让魏泽无暇多想，便压抑住了心中的苦楚。
只剩下最后一位。
姓名，吴鸣士……
这名字……魏泽差点笑出声。今天遇到奇怪名字的比例未免也太高了：什么梅钱华、步治道；“子腾”这名字听着倒是顺耳，可是偏偏姓“杜”……
之前时间紧张没机会见识，这次遇到“无名氏”，魏泽说什么也要抬头看看，他们的父母到底心多大，才能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可惜有点迟，正好那人转身离开，魏泽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
“怎么了？”
魏泽犹豫片刻。他总不能说，刚才那家伙长得像章鱼吧？
“没事，没事。”新任户籍警察晃了晃脑袋，大概是今天干活太累了，脑袋有点发蒙。他继续把资料输入电脑里，突然注意到，表格上的指纹录入——竟然只留了八个空位！
他回过头又翻阅了前几张登记表，发现全都一样，只有八个。
再翻之前，也是如此。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连户籍登记用的表格都不对！
偏远的位置、落后的设备、行将退休的搭档、错版的登记表……如果说进门之后，魏泽还残留那么一丁点对未来的希望，现在也消散得干干净净了。
03
之前参与破获的一起谋杀案，魏泽付出了大量心血，最终正是依靠他找到的关键证据抓获了凶手。很快他就接到上级通知，不久会有调动的机会。
“调到刑侦大队吗？”魏泽急切地问领导，这可是他翘首以盼的岗位。
“可能是吧，那起案子你贡献良多，应该会让你如愿的。”
见魏泽的脸都笑开了花，领导又不确定地补充道，“不过文件机密等级很高，我也没看到详情。”
就连领导都不知情，说不定是秘密调查，或者潜伏卧底之类的，那就更棒了。魏泽越想越多，连立功授奖大会的致辞都想好了。每天上班动不动就偷笑，外加兴奋得睡不着觉，熬出了黑眼圈。同事们私下议论，怀疑魏泽发了“失心疯”。然而通知迟迟不至，魏泽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迟越发低落，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让上级改了想法。同事们窃窃私语，疑心他是不是“抑郁症”发作。终于等到特设的电话铃声响起，通知魏泽前往组织部谈话时，积累了很久的胸中热火突然迸发，魏泽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如愿以偿而眼泪直流。同事们惊慌失措，认为他病情严重，差点拨了120。
“魏泽同志，你的工作能力很突出。”黄主任微笑着道。魏泽回以紧张的笑容：“是上级领导有方，而且这也不是我
一个人的功劳，是同人辛苦的结晶。”
黄主任摆摆手：“官话套话就不要说了。有一项新任务，想听听你的想法。”
“一切服从组织安排！”魏泽立刻回应道。
“也要听听个人的心声嘛。”黄主任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让一直处于兴奋和紧张交织状态的魏泽感到安心了一点，“新岗位很艰苦，休息时间少，任务繁多。而且面临的是全新的挑战，你
现有的经验可能全都用不上，需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能！”魏泽大声回答。警察的休息时间本来就不固定，还经常会占用休息时间出任务，这都是家常便饭，早就见怪不怪了。
新岗位肯定是新挑战，他在派出所的经验当然不适用于刑警——不过他还是有一点经验的嘛。
“面对的目标群体有与你之前遇到的完全不同的习性，你必须学习和适应他们的生活习惯，更要学习他们的语言。你能做到吗？”
魏泽有点迷糊，难道辖区是在使馆区，还是外事任务？不过这都不成问题，自己的外语水平还可以，至于学习新事物更是自己擅长的。他回应道：“能！”
“要做好长期工作的打算，你必须独立坚持。你能做到吗？”
干到退休都没问题。“能！”
黄主任还是笑容满面：“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心理准备。”
“是！请组织放心，魏泽保证完成任务！”他“嗖”地站起身敬礼，心中充满了对新岗位的期待和热忱，幻想干出一番功绩……
“如果你三个月都没能掌握爱莲小区的情况，就说明你不适应那里的工作，组织上会考虑更换人选。”黄主任最后补充道。
“用不了三个月，我就能全面掌握！”魏泽挺直了胸脯，使命感直冲脑顶，以至于他忽略掉了本次谈话中最重要的四个字。
04
这四个字就摆在魏泽的眼前。
“爱莲小区”四个大字如今成了他每天必看的风景：这就是他的辖区，经过风吹日晒已然不清晰的小区招牌，不想看都难。
才来一天，魏泽就不禁悲从中来：这儿和“笑面虎”黄主任说的到底哪里一样了！
海口已经夸下，真的过了三个月被替换，难看的恐怕不只是脸面了，档案上也会留下不光彩的一笔。为了将来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魏泽硬着头皮也要往下干。
和之前的居民住宅区、工业区等区域相比，如今辖区只有区区几幢楼，自己到底能干点什么呢？
“巡逻。”那位落后于时代、成天抱着笔和本的“树懒”言简意赅地指点迷津。
可不是嘛，户籍警察有一项职责就是定期巡逻，维护辖区治安。这项工作魏泽可不陌生，在上一处工作单位，自己就是因为勤快才得以抓住谋杀案的重要线索的。
巡逻不是为了发现罪犯，很多时候犯罪分子会有意识避开这些时间行动，巡逻最重要的意义是深入群众。警察的人员和精力有限，无法照顾到方方面面；而本地居民会注意到很多异常信息，只是有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些异常信息背后隐藏着犯罪信息。当居民把信息汇总到警察那里时，往往就成了警察破解谜案的重要一环。
“朝阳群众”——不，这里距离朝阳区非常远，已是市郊的墨合区，所以他们应该叫作“墨合群众”才对——才是真正的信息宝库。
说干就干。比起在办公室里呆坐着浪费时间，宁可深入人民群众中间了解情况。魏泽揣上装备起身，风风火火地推开大门。
临出门，他瞥了一眼身后，陆茂警督依然雷打不动地把屁股粘在椅子上。自打魏泽来，陆茂就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工作踢给了新人，本来就缺乏运动的“树懒”越发不动弹。
魏泽快步走进小区，想找居民聊聊天，了解情况。抱着这样的目的，他围着爱莲小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然后是第三圈、第四圈……从太阳初升的早晨，到艳阳高照的中午，再到落日余
晖的晚高峰，直到月光皎洁的晚间。他几乎走遍了爱莲小区的每一处，除发现这里有十余幢间隔各异的居民楼、紧密的围墙与大片的空地、几条岔道和死胡同，以及被剪得光秃秃的小树和遗忘
在角落里的繁茂大树外，一无所获。
换句话说，一个活人都没碰见。
这里难道是传说中的骨灰存放处？曾经有谣传说墓地费用太高，有人买下便宜的住宅存放骨灰。不可能，他摇摇头，明明之前刚登记过不少名字奇诡的居民。
难不成这里住的都是“宅神”？譬如说，程序员聚集地？
回到杂乱的办公室，魏泽顾不得走得磕磕绊绊，直接打开电脑进入本地系统，震惊地发现这里的报警数字居然是零。
没有人报过警？就算是新小区，也不可能是这个数字。魏泽曾经的辖区里，就发生过邻里间因为装修起冲突而报警的情况。
更何况爱莲小区算不上新，按照记录，最早的居民都入住一年了。
这种情况简直闻所未闻。
这难道就是黄主任所说的“全新挑战”？是居民对警察不信任，还是他们能自行处理任何情况？
“陆老师，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一早，魏泽就迫不及待地向唯一的同事请教，毕竟陆警督在这里干过一段时间，了解必要的情况。
陆茂放下笔记本，慢悠悠抬起头：“你觉得呢？”
发问代替回答，魏泽心中有所不悦。
“我觉得……”这里就是职业生涯的坟场，自己的刑侦梦已经到头了。
不过当着上司的面，他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决定先随便说一种，等着对方反驳。
“这里是个安静祥和的小区，只是地处偏远，所以大家上班所需时间较长，因此，回到小区的时间可能非常晚，以至于难以遇到……”
原以为是面瘫的陆茂竟然露出了极度失望的神情。
魏泽吃了一惊，口中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化作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而唯一的听众也没有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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