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顺裁缝店坐落在静安区街角,漆成枣红色的外墙和两扇涂着红漆大字的玻璃门相得益彰,衬托着楼顶那张崭新而硕大的摩登女郎海报。女郎斜襟旗袍下性感又曼妙的身姿,让路过的人们都纷纷停下脚步投以沉醉迷离的目光。这阵由电影女明星刮起的旗袍热,让这家夫妻裁缝店一下子在1927年的夏天变得忙碌起来。
这个6月的清晨,老板周万顺正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把量衣工具塞进棕色小皮箱,他怕一不小心落下了什么。周万顺要去虹口区上门给人制衣,静安区和虹口区虽紧挨着,但过去还是有些路的,再回来取太误工夫。而此时,周曼君正在后院的窗台上发呆,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那棵白兰树。整个6月,她都在等待第一朵白兰花的开放。
依来嗨做撒?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刚梳妆好,摸着发髻边的碎发往窗口走来,恰到好处的淡妆让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岁女孩的母亲。苏萍看见周曼君两手垫着下巴,痴痴地望着窗外。
妈,你说白兰花今天会开吗?周曼君说。
苏萍温柔地抚了抚周曼君的短发,弯下身子顺势往窗外望了望说,快收拾一下,准备出门了。说完,便朝楼下走去。
裁缝店的后院是一家三口温馨的小家,周曼君是从小闻着院子里的白兰花长大的。她喜欢白兰花的洁白脱俗,喜欢它自然清淡的味道,更喜欢母亲用红绳把花串成项链挂在她胸前,或是偷偷臧在枕头底下。这样的话,连做梦都是甜的了。
萍,你好了吗?周万顺从前店穿到后院,发现妻子正在院子里摘一朵白兰花。苏萍小心地将花放在手心上说,等一下,马上来。这时候,周万顺听到楼上传来周曼君噔噔噔的下楼声和木板咯吱咯吱的尖叫声。于是,他对妻子说,找时间该修修了,这木板声太大了。
等忙完这阵吧!苏萍在桌上的针线篓里找来红线把白兰花串在一起,她招了招手,让刚下楼的周曼君走到身边,把红线绕上女儿的脖子比了比,然后用牙齿把线咬断,最后熟练地打了一个死结。苏萍歪着头微微地调整着周曼君胸前白兰花的位置,终于满意地说,忙完这阵,曼君下个学期的学费就有了。说完,拉起女儿的手又说,今天囡囡不用去学堂,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此时,周曼君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她兴奋地拿起胸前的白兰花小心地凑近鼻子闻了闻说,真香!接着,又把“项链,,小心放回胸前,得意地昂着头说,真好看!真好看!
行,那走吧!早去早回。周万顺话音刚落,小巷里就回响起了母女俩的歌声——“小小白兰花,开在月光下,梦一样轻柔,蜜一样甜哪……”周曼君想,等她回来的时候,白兰花会不会又悄悄开了一朵呢?
黄包车停下的时候,周曼君看到路牌上写着四川北路。她跟着父母亲来到了一栋两层楼高的红白墙西式建筑边。19世纪上海开埠后,经济发展,城市面貌大改进,不少日本人在上海虹口吴淞路、武昌路一带做钟表店和服装店之类的小本生意。1923年,E海到长崎的定期航线开通后,日本人络绎不绝地移居来沪。1927年,国民革命军北伐占领上海,日军于四川北路布防,日本人和日本部队更是随处可见。周曼君在学堂里就见过两个日本同学。他们每天有专车接送上下学。周曼君觉得他们长得和自己没什么两样,如果不说话,根本看不出来谁是日本人谁是中国人。周曼君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那时候,周曼君还不能理解中日国家民族的巨大鸿沟,只知道同学都喊他们“东洋宁”。
进入虹15后,周曼君就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这让她有些紧张。周曼君像一只胆小的兔子一样,紧贴着母亲的后背朝那幢两层楼高的建筑走去。突然,母亲的脚步停住了,周曼君抬头一看,门边的白墙上挂着“石神”的门牌。接着,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请进!
周曼君看到一个说着流利中文的日本中年女人来给他们开门。中年女人说,我叫丽子,我是石神君家的女佣。说完,让他们在门口脱鞋,换上木屐。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穿不穿得惯,家里只有木屐。丽子微笑着十分温柔地说。
周曼君一边换鞋,一边探头小心窥视。她看见一个日本男人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客厅一隅的荷花池边站着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和一个日本女孩。女孩正在逗池里的红金鱼。日本女人见了来客,上前说,你好,我是石神春,你可以叫我春或者石神太太。春很热情,她把眼睛笑成了一道弯月说,不好意思,客厅有点乱,我们上二楼去吧!这时,周曼君才看到客厅的另一边放着四五个大大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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