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春秋(第二部)沧海横流》:
说了这一番话,袁世凯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他就说起他隐迹洹上的日子来,一番绘声绘色的叙述,仿佛他真的厌倦了仕途官场,而倾慕平民生活一样。由此引发,他讲了他的人生三难:一难,说他在朝鲜时如何一次次挫败了日本吞并朝鲜的企图,甲午年日军攻占汉城,他骑着马在枪林弹雨中狂奔出城,登上一艘英国军舰,才脱险回来。二难,说他如何推动清朝的立宪改革,因而遭皇族官僚的暗算,慈禧太后差点就要治他重罪,他急谋退路,交出了兵权,才得到了宽恕。三难,说是四年前,若不是张之洞竭力相救,他就成了摄政王载沣的刀下之鬼,能弃官回籍已是万幸。他说他那时就认识到清朝已病人膏肓,便想推倒这个朝廷,于是忽发奇想,竟向在日本的黄兴致信联络,谁知竟如石沉大海。说到这里,袁世凯问道:“在座各位是否有人知道,黄兴到底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宋教仁应声说道,“黄兴看了信,又让我看,然后俺俩就去找孙先生。我们商量了许久,那时对您不大相信呢,所以就没有理会。真是憾事,憾事啊!”
袁世凯这话,若不是宋教仁证实,恐怕无人相信。在座各位无不惊讶。唐绍仪、杨士琦、梁士诒也都连声说“想不到”,称赞袁世凯眼光远大。汪精卫一直很少说话,刻意掩盖他与袁家的关系,这时也说:“孟子说,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清朝廷是自掘坟墓呀。”
袁世凯接着说:“不见黄兴回信,老夫就打算隐居乡井,终老林泉了,哪想到武昌事起,就开创出如此一片新天地来。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真是至理名言哪。若不是载沣小儿戕害老夫,蒙此大难,说不定我仍做清朝鹰犬,哪想到南北合璧,共造民国这种事?再说了,恐怕南方革命诸君也不会相信我袁某人吧。哈哈!”
随着袁世凯的笑声,众人也都点头笑了。
这场宴席,觥筹交错,尽欢而散。专使团的人,除汪精卫以外,都没有见过袁世凯,一场酒宴之后,完全改变了袁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感到袁世凯虽为清廷旧臣,却是时代新人,是可以信赖的人。唯有宋教仁尚存疑虑。第二天,袁世凯派唐绍仪与专使团会谈。宋教仁对唐绍仪说:“昨日目睹袁公风采,仰慕之至,只是南下就职之事,袁公初不同意,然专使团到京,却又满口答应,我等无不心喜,但亦不解袁公何以幡然醒悟。”
唐绍仪说:“是啊,南京行前,孙先生嘱咐我劝他,我已备下一罗筐腹稿呢,却都没有用了。我想,是孙中山的诚意,又派你们来请,他心生感动之故吧。他已告诉我,南下走京汉路,过武昌看望副总统,然后走水路到南京。你看,还有什么担心的?”
唐绍仪与专使团会谈,就袁世凯南下就职诸事交换意见。遂一切安排妥当,就等择日起行了。
正事办完,第二天,专使团一行便在唐绍仪陪同下游览北京城,看了皇宫和颐和园。回到住处,吃过晚饭,由于一天的劳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忽然有“砰砰”之声传来,蔡元培以为新春期间,孩子们还在放鞭炮,不以为意。汪精卫却吓了一跳,穿着睡衣到宋教仁房间,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宋教仁站到窗前静听,神色大变,说:“枪声!出事了,快叫蔡先生。”当两人把蔡元培叫起来时,大家都醒了,打开窗户听动静。只听外面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又有叫骂声、呼喊声、哭叫声等种种嘈杂的声响传来。“大火!”王正廷叫起来。众人望去,只见南方已被火光照亮,浓浓的烟雾在影影绰绰的楼房间盘旋。宋教仁郑重说道:“不得了,这是兵变!各位都收拾一下吧,应付不测之祸。”于是,都急忙穿上衣服,整理行装。收拾未完,就听得剧烈的敲门声、喝骂声,一个卫兵前来报告:“反了,反了!都是当兵的,我们挡不住了,你们都躲一下吧!”于是各人纷纷逃窜。前脚刚走,大门轰一声倒地,乱兵破门而入,把招待所洗劫一空。
蔡元培、汪精卫、王正廷、钮永建四人跑到招待所的后院。翻过一面墙,是一家庭院,见有一亭,便走进去。这时,一个中年人出来察看。汪精卫说:“我们是南京派来的代表,让你们受惊了。”“是来迎接袁大总统南下的吗?”汪精卫回答:“正是。”那人就说:“诸位稍等,我去回复一声。”说完走回屋子,复又回来说,“我家冯老爷就是南北和谈的北方代表呢,今天梅兰芳在玉婉春茶馆请客,他去而未回,老太太要我来请各位,小人是冯府西席,请跟我来吧。”四人喜出望外,就住在了冯家。
因为兵乱,冯老爷待到天明才回来。原来他在上海和谈时是认识汪精卫和王正廷的,相见甚喜,便说:“昨天晚上,他们到处找你们呢,正好有一个人认识我,告诉我要把你们接到六国饭店,想不到你们避难到了我家里。”遂立派他的女婿找人护送四人到六国饭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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