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活》:
一个有着莫西干发型的小伙子出现在墙头上,他冲下面喊:“扔上来!”很快他接住一块砖头,气冲冲地大力一扣,把碎玻璃砸平了,又来回抹削了几下。接着,他丢掉砖头,冲下面喊:“扔上来!”
是一副厨房常见的厚石棉手套,他戴上手套,扒住墙头,一下翻过来。呼延飞数着,前后一共过来五个人,都是青壮年男子。他们狠狠踹墙,其中一个双足腾空地飞踹,嘴里嗷嗷叫。墙依然稳稳站立,像个沉默无言的生灵。男青年们闹够了,朝一家五金厂的方向走去。
呼延飞也回到家里。统建楼最安静的时段就是上午,正好趁机补觉。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一阵喧嚷声。他拨开窗帘往下看,看到各色打着频闪灯的车在墙边停着,还有一辆钩机正远远地开过来。他心里一动,看样子要采取实质行动了。
他起身向外张望,很快看到接下来的一幕:对面铁家村的数条小巷子里,同时有人在往外走。皆是一个中年妇女扶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们用双脚搓着地面,缓慢行进到墙边,躺下了。
主事的妇女擎起喇叭,冲对面喊话。
呼延飞只穿一件秋衣,探出身子往下看:老太太们间距合理地分布于墙下,看上去像一道道田垄。
这等多寿的阿婆,每个村子里都有十几位。她们皮肤松垂,眼球像晒干的豆子,嘴巴一张开,里面是空的;她们中午收看粤语残片,痴迷任剑辉和白雪仙,《帝女花》永远都看不腻。她们自然是无害的,甚至在阳气旺盛的外省年轻人眼里,她们是近乎卑下的存在。
此刻,无辜易碎的众阿婆正躺在地上晒太阳,偶尔调整一下姿势。
呼延飞来到桥上,发现频闪灯已关掉,钩机也不见了踪影。一些人虚张声势地在墙边转悠,只是尽责地做做样子罢了。本地农民如纯金打造,命太值钱了,更何况还是各家各户的祖母,连风都要躲着她们吹。再说,这类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桥南农民楼的出身和来历是可疑的,但好在已贵为“历史遗留问题”,一成为历史,就好说了,就没人认真了。而桥北这片楼也是趁乱抢建,还带着热乎气儿呢,自己也不清白呢,是笔烂账糊涂账呢。谁都不干净,所谓是非对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样一想,人们就释然了。
显然,双方的实力和意志均悬殊,不足以形成对决的态势。
好像有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绷紧就已懈掉,连僵持也算不上。这场面实在无聊,围观的妇孺不满地散去,那几辆车也低调地开走。
呼延飞站在桥北,面前的这堵墙令他感到虚弱,令他自我虚构的生活失去继续虚构的动力。墙像一只手,揭开了一片表面光滑的青石板,石板下面原来爬满虫子。墙也刺破他的幻觉,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此刻,他身处小莞。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小莞。
晚上,呼延飞经过广场去上班,发现昨晚零落的健美操队伍重振声势。气氛变得很微妙,显然很多住客不愿再谈论此事,一见有人慷慨激昂地讲话,就嫌恶地撇撇嘴,很败兴的样子,也有人跟着附和几句,是挡公事的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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