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平静的生活或正常的工作,内里却危机四伏、波涛汹涌。杜斌正如一名冷静的解剖手,条分缕析地将内在肌理纤毫毕见地展示给世人…… ——吴义勤
杜斌的小说带着生活的粗粝与质感,锋芒毕露,熠熠闪光,极尽其致。他对现实生活的介入显现出非常突出与鲜明的个人风格。——杜学文
风 烈
一
倒霉了半年的刘国瑾站在山顶上,迎着秋风,双手叉腰,兴致盎然地观风景。这是喜爱爬山的他,今年第一次从事自己喜爱的运动。正满眼风光,运动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学校王木德副校长打来的。
他最怕接这种突如其来的电话。
校长,在山上?王木德问。
嗯。有事吗?
有事。王木德的口气有点犹豫。
啥事?
不知该不该……
那头没音了,刘国瑾喊了半天也没反应,看手机黑屏,按开关键也没反应。他手机没电了,摸摸另一个口袋,充电宝也忘记带了。
他感觉又出事了!
他浑身发冷,起一层鸡皮疙瘩。一秒钟前还在背部像蚯蚓一样蜿蜒冒着丝丝热意的汗水,顿时成了冰挂。头顶的腾腾热气结了霜。秋高气爽的万里蓝天不见了,连绵百里直达天际的群山消失了,红得艳丽虽干枯却不凋谢的千日红无影了,黄灿灿一蓬一蓬似野菊花的旋复花藏形了,天地一片空白。
今年,这是他第三次在山上接到王木德的这种电话了。前两次都给他带来难以摆脱的噩梦。
他的小腿肚子在七分裤腿里瑟瑟发抖。
这次又会有啥灾祸砸到头上?
他不知道。
他不敢猜,也不愿猜。
上次接到王木德的电话发生大事是在两个月前的农历十五。天气燥热,日光如毒,万物发蔫。他来到隐云寺,怀着一腔虔诚,和一群居士亦步亦趋跟着和尚做法事。中间,一泡尿憋不住,出来上厕所。站在小便池前,半天撒不出一滴尿来。他怀疑前列腺是不是有了非常严重的炎症。他摒弃一切杂念,集中精力于大腿间,嘴上嘘嘘地吹口哨做引子。好不容易尿了出来,却像没有压力的自来水龙头,滴滴答答,尿了十分钟没尿完,裤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他一边继续滴滴答答,一边掏出手机,是王木德的电话。王木德说反垄断调查局打来电话,说学校涉嫌行业垄断,下个星期要过来调查核实。刘国瑾感到好笑,说搞错了吧,我有本事搞行业垄断,我还办啥狗屁民办培训学校?王木德说,没错,办公室王主任给我拿过来反垄断调查局发来的三页传真,说是证据确凿,还提出52个问题,要学校认真准备材料。刘国瑾打了个冷战,滴滴答答中断了,嘘嘘的口哨卡在嗓子眼,没来得及撒出来的尿倒流回膀胱。针对反垄断局的52个问题,学校三名财务人员加上从办公室、教务处临时抽调的七名员工,白天黑夜连轴转,准备了六天零九个半小时,打印复印了4377页材料,焦灼中煎熬了半个月,盼来了五名调查人员。刘国瑾每天都要被叫过去问话。财务处人员、办公室人员、教务处人员、后勤处人员都被约谈。后来,又开始抽查学员,询问学员是不是有人强行安排他们来培训。抽查了不到一天,学员吓跑了一多半。刘国瑾又气又急,望天长叹。经过五天调查,得出了结论:垄断一事确实存在,但与学校无关。下一步他们要移交有关单位继续调查核实。变成苦瓜脸的刘国瑾给鉴定站副站长陈登第打电话,陈登第为他叫屈。刘国瑾又专门跑到鉴定站给老站长吴兴瑞诉苦,老站长为他打抱不平,但又无可奈何。经过这次折腾,学校一个半月没招到一名学员。外面谣言四起,说得有鼻子有眼,蛇城职业技能培训学校涉嫌行业垄断,被查封了。
第一次接到王木德的电话发生大事是在半年前。王木德说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他是税务稽查大队的,说是有人举报你们学校偷税漏税。第二天,稽查大队的人马直扑过来,首先封了所有的账目,接着勒令学校停止经营,配合稽查。一查就是半个月,所有的账目一一核对,一年内培训的学员挨个都打了电话,所有人都知道蛇城职业技能培训学校出了大事。经过三天的严格稽查,查出学校不合规发票三张,涉及金额3000元,按规定应该罚款15000元,最后经过稽查人员反复研究,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支持培训学校这一新生事物,支持民营企业合法经营,给予1000元的处罚。这次税务稽查,再加上几位居心叵测的同行趁风扬沙,使学校名声大损,元气大伤,两个多月才招收到十一名学员。事后,经过全校教职员工多方努力,如今学校总算是又慢慢步入正轨。
刚笑了没几天,今天又一次接到王木德这种电话,刘国瑾连叫倒霉,他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脑子一片空白还好受,一猜测,一乱想,就轰的一声长满蒺藜。
肚子里面一阵痉挛,疼痛,下面马上就有了便意。
他急忙钻进树丛,脱下裤子,还没蹲下一股稀屎就喷薄而出,扫倒一片杂草。
他的脸发烧。
拉完屎,提起裤,站起身,小腿肚又麻又抖,他感到空气稀薄得喘不上气来。他看看天,看看学校的方向,努力拔起焊在杂草上的两条腿,吃力地往下跑。
从山上下来的小路经过隐云寺,刘国瑾下意识扫了一眼,就有了进去拜拜的冲动。他放慢脚步走进去,从裤口袋掏出一把钱,也没数,就塞进功德箱里,然后点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又匆匆往学校跑,一路上嘴里自言自语: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看见副校长王木德背着手,在学校门口转圈,刘国瑾的心跳到了舌尖。
王副校长似乎闻到了他的味道,风干了的土豆脸转向他。
王木德直直地眼看校长:你这是咋啦,脸都绿了。
刘国瑾声音震颤着问:你在这干啥?
给你打电话,没说两句就断了,再打你已关机,我在这等你。
又有事了?
没啥大事,鉴定站开会,小高打电话,问你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去参加一下。
就这屁事!刘国瑾狠狠剜王木德一眼,长舒一口气,末了,用右手食指点着对方:你呀,他妈的……王木德!你吓死我了。
刘国瑾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路边一根老柳树的半截树墩上。他抚抚胸口,平息着内心的不安和焦虑。他说:我接到你的电话,还以为又出大事了!
王木德说:哎呀,我的校长,你胆子咋越来越小了。
刘国瑾看着王副校长,突然间他想哭。
序:“这一个”杜斌——关于杜斌及其创作的一些梳理 杜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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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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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