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电视剧《人世间》原著作者梁晓声现实主义长篇巨制。
2.一部没有“代沟”的知青文学,想要成功的人,想要提升境界的人,都应该读一读。
3.不仅是文学,也是历史,更是一部写给当代青年的精神启示录。
4.每个人的一生都值得好好活着。人间值得,你更值得。
5. 以前我只是写那一代人如何如何;后来我突然意识到,那一代人背后的时代,更加可贵和重要。小说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它叫“时代”。我写《返城年代》并不是为了怀旧,更重要的是回到历史的端点,展现一段真实的岁月,给现在的年轻人补上历史记忆,不仅让他们了解那一代人,更要让他们知道那段历史。——梁晓声
第一章
一九七九年年底,哈尔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防洪纪念碑在雪中巍然耸立,冰封的松花江如铺白毡。
一条条街道两旁的街树缀满新雪,巨大得像银珊瑚一般。此时已是后半夜,每一条街道都寂静悄悄,无人,无车。
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内贴着红纸黑字的告示:为了迎接崭新的一九八〇年,不惜血本大甩卖!新时代万岁!
三孔桥一带的路有段陡坡,两个人影肩并着肩,小心翼翼地从陡坡上走下来,是林超然与妻子何凝之。何凝之棉袄外穿着兵团大衣,腹部微隆,看上去是怀孕了。尽管怀孕了,却还是拎着一塑料桶豆油,背着两张卷成一卷的狍皮;林超然则肩扛满满一袋面粉,左手拎旅行包,看上去也不轻。
两人都累了,走得呼哧带喘的。
何凝之:“没想到,都快一九八〇年了,还满列车的知青,还晚点七八个小时。”
林超然:“兵团、农场、农村,哈尔滨的,北京、上海、天津的,还有好几万知青在陆续返城嘛……你可千万小心点儿啊,我摔一跤没事儿,你摔一跤问题大了……”
林超然话音刚落,不料自己滑倒,旅行包、面口袋掉在地上,人也滑出去挺远。
何凝之:“超然!”
林超然滑到了一根电线杆那儿,喊:“别管我!慢点儿下坡,雪下有冰!”
他扶着电线杆欲站起来,但脚腕疼得他直咧嘴,又一屁股坐下。
何凝之走到了他跟前,问:“没事儿吧?”
林超然皱眉道:“脚脖子扭了。”
何凝之:“先别动。”
她放下装豆油的塑料桶,转身去将旅行包和面口袋拖了过来。面口袋摔裂一道口子,撒出不少面粉。她掏出手绢,从里边垫住裂缝,并将地上的面粉往口袋里捧……
林超然喊:“算了,损失点损失点儿吧!”
何凝之也大声地喊:“不捧起来损失不少呢,这可是精粉!”
她将面粉口袋拖近林超然,大口大口喘气,又说:“唉,女人一怀孕,行动起来就像七老八十了。”
她咬下双手的手套,搓手。
林超然:“坐我对面歇会儿,我替你搓搓手。”
何凝之:“别了,我现在这样,坐下费事儿,起来更费事儿。”
她将手套又戴上了。
林超然:“那,扶我起来。”
何凝之将他扶了起来。
林超然:“看来真走不了啦。”无奈地靠着电线杆。
何凝之的眼光有所发现:“你头上方贴着一张小广告,署的好像是我小妹的名字!”
林超然:“这会儿我可没心思关心她了。”贴着电线杆又坐下去。
何凝之擦去眼睫毛上的霜,从书包里掏出手电筒照着细看,但见小广告上秀丽的楷字写的是——“本人女,二十六周岁,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返城知青,容貌良好,品行端正,欲寻三十五岁以下品貌般配且有住房之男士为夫,住房十平方米即可,大则甚喜……”署名何静之。
何凝之大叫:“果然是我小妹!”
林超然:“别激动,同名同姓的人多了!”
何凝之:“绝对是她!她写给我的信中说她在练小楷,这么征婚,还‘大则甚喜’,气死我了!”
林超然双手抱着大头鞋一边活动那只崴了的脚一边问:“什么‘大则甚喜’?”
何凝之:“欲寻三十五岁以下品貌般配且有住房之男士为夫,住房十平方米即可,大则甚喜……”
她试图将小广告撕下来,却早已冻在电线杆上了,哪里撕得下来!
林超然:“老婆,先看看几点了行不行?”
何凝之愣了一下,看手表,小声地说:“快一点了。”她不那么生气了,平静了。
林超然仰视着她说:“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呢?我不同意带这么多东西,你偏不听我的!”
何凝之:“眼看要过新年了,接着就过春节,空手回家像话吗?你爸你妈都有腰腿疼的老毛病,给他们各带一张狍皮也是应该的吧?”
林超然不耐烦地说:“别说那么多了!我问的是,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
何凝之怔了怔,看看地上的东西,吃力地弯下腰,翻一只旅行包,翻出一把带鞘的匕首揣入大衣兜。
林超然:“你把它揣兜里干什么?”
何凝之:“只能这样……你坐这儿守着东西等,我自己先回家去,叫上我爸和我两个妹妹,一块儿来接你。”
她觉得委屈,流泪了,擦了一下脸,转身就走。
林超然看在眼里,明白她觉得委屈了,料到她流泪了,柔声地说:“老婆……”
何凝之站住。
林超然:“就不怕把我给丢了?”
何凝之不转身,不回头。
林超然:“哎哟!”
何凝之一下子转过了身,不安地问:“怎么了?”
林超然:“逗你呢!别急,我有耐心在这儿等。慢慢走,千万别像我似的滑倒了啊。”
何凝之点头。
林超然:“别生气,刚才我不该埋怨你。爱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何凝之高兴了,笑了,也柔声说:“别心烦,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我家有自行车,我让我爸骑上自行车先来!”
她走了。
林超然直望到她的身影消失,从兜里掏出烟,往电线杆上一靠,吸着烟,陷入回忆……
兵团军马场场部里,林超然正与现役军人的教导员饮酒话别。桌上除了土豆、拌木耳,还有一大碗蘑菇炖肉。
教导员:“这是鄂伦春猎人送的狍子肉,为什么一口不吃?嫌我炖的不好吃?”
林超然:“不是……教导员,我舍不得离开军马场,也舍不得和你分开。咱们这一别,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那就难说了……”
他说得动容,双手捂面,直摇头。
教导员:“我理解。何况,你弟埋在咱们这儿。可军马场撤销了,军马都被赶到别的地方去了,知青也都返城了,只剩咱俩了,咱们再舍不得离开,那也得离开啊!”
林超然:“我弟的事儿,我还一直瞒着家人呢……”
他流泪了。
教导员:“超然,别这样,你弟肯定不希望咱俩悲伤地话别。他是个乐天派,我认为他希望咱俩今夜一醉方休……”
林超然抹把泪,夹了一筷子肉放入嘴里,含泪嚼。
教导员:“我这名现役军人,能与你这名知青营长共事三年,三年里咱俩能将南北知青团结得像亲兄弟一般,并且使军马一年比一年多,超然,这是咱俩的一段缘分啊,咱们都要好好把它保存在记忆中!来,再干一次!”
两人举碗相碰,各自豪饮而尽。
外边,北风呼啸。
教导员从头上摘下羊剪绒军帽,取下红星,双手捧送:“超然,这顶军帽我送给你,作为纪念吧!……”
桌子一角放只书包,林超然从书包里取出两大厚本日记,也双手捧送:“教导员,这是我从来到军马场那一天起记的全部日记,也送给你作为纪念。”
两人互相交换了纪念物,相视而笑。
教导员:“再干一次?”
林超然:“干!”他往两只碗里倒酒。
两人碰碗,又豪饮而尽。
教导员:“好静啊!只有风声……咱们马场独立营的传统那可是从不喝闷酒的,我先来段节目?”
林超然鼓掌。
教导员站起来,他看上去已有七分醉了,敞开喉咙,大声朗诵完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真是朗诵得豪情满怀!而且像在舞台上演戏一样,一边朗诵,一边这走那走,手势频频。
林超然大声喝彩:“好!”
教导员趔趄一下,一掌撑住桌角:“该你了!”
林超然:“我来什么?”
教导员一指墙:“当然是你拿手的!”
林超然起身从墙上摘下二胡,重新坐定,酝酿了一下情绪,拉起一首节奏快速热烈的二胡曲。
他也有几分醉了,动作大开大合,也拉得完全投入……
雪停了,夜空出月亮了,林超然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如雪人。
他抬头仰望月亮,耳边仿佛犹有二胡声和教导员的朗诵声交织着……
他不由得在心里说:“雪刚一停,就出月亮了,真是少见的情形啊!月亮,难道你是由于体恤我妻子她怀孕了,好心地为她照亮回家的路吗?”
坡顶突然传来一个青年的吼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林超然循声望去,但见一辆三人共骑的自行车顺坡而下……那辆自行车也滑倒了,三个人和自行车摔在了林超然旁边;三人摔得“哎哟”不止,自行车轮子在林超然跟前转……
林超然:“下这么大雪,还前后带人,不是找着挨摔嘛!”
三人爬起,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穿同一式样的扎趟的棉工作服,其上印着“哈铁”二字。
他们看着林超然觉得奇怪。
青年甲恼火地说:“怎么哥们儿?说风凉话儿是不是?”
林超然:“别误会,是想跟你们套近乎。我脚崴了,走不了路了,也饿极了。哪位身上如有吃的,能不能给点儿啊?”
青年乙:“要吃的?有,有……”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朝林超然一递,嬉皮笑脸地说:“公鸡公鸡真漂亮,大红冠子绿尾巴,你到窗口瞧一瞧,请你吃把香瓜子!”
林超然看出了他是成心在拿自己开涮,并不恼火,笑道:“瓜子我旅行包里有不少,你留着自己嗑吧!”
青年丙:“怎么,还不稀罕要?”与青年甲和青年乙交换了一下眼色,趁林超然不备,将一只旅行包拖了过去,伸入一只手,边摸边说:“不但有瓜子,还有榛子、木耳、蘑菇……这啥?”
他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凑到路灯光下细看,惊喜地说:“猴头!还有猴头哎!”
青年甲和青年乙,也几乎同时将面粉口袋和一塑料桶豆油拖开了。
“面!有四五十斤!”
“这肯定是一桶豆油!”
三个青年眉开眼笑。
林超然愤怒了:“你们干什么?打算抢吗?”
青年甲:“大哥,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老天爷会白让我们哥仨摔倒吗?快过年了,这明明是老天他在好意给我们哥仨分点儿年货嘛!老天爷好意,那我们也不能不领情啊,是不是?”
青年乙:“别跟他废话了,拿上趁早走人!”
青年丙:“对对,说走就走,再来个人撞上了不带劲!……”他起来扶自行车。
林超然已站起,隔着自行车,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声色俱厉地说:“都给我乖乖放下,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对方也犯起了浑:“不客气你能把我们咋的?”
他试图扳开林超然的手;林超然哪里容他得逞,猝不及防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把住对方腰那儿,一用巧劲儿,居然将对方隔着自行车举起,转眼扔到了人行道上!
对方躺在地上“哎哟”不止……
青年甲:“嘿,太张狂了!脚崴了不识相点儿还敢动手!上!”
于是他与青年乙扑向了林超然;林超然一拳击倒一个,却被另一个猫腰拱倒……两人在雪地上翻滚不止,最终还是林超然占了上风;对方在翻滚中掉了帽子,林超然抓住他头发,欲往马路沿上撞对方的头……
“住手!”
林超然抬头一看,跟前又站着一个穿“哈铁”工作服的人,年龄和他不相上下。他松了手,站起来,指点着三个小青年,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三个小青年也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扶起自行车;都想溜。
后来出现的那个人厉喝:“都给我站那儿别动!”他是三个小青年的班长,叫王志,也是兵团返城知青。
王志问林超然:“兵团的?”
林超然:“对。”
王志:“几团的?”
林超然:“马场独立营的。”
王志:“你们教导员姓什么?”
林超然:“姓袁。袁儒敏。参加过抗美援朝,从六师调到马场独立营的。”
王志:“一句没说错,他也当过我的教导员。认识一下,我叫王志。”伸出了一只手。
“林超然。”林超然与他握了一下手。
王志:“探家?”
林超然:“返城了。”
王志:“这都眼看着一九八〇年了,你可够晚的。他们三个想抢你这些东西是不是?”
林超然:“可不!列车晚点了,我和妻子走到这儿,我滑了一跤,脚崴了。我妻子怀孕了,只得让我在这儿守着东西,她先自己回家去找人接我……”
王志回头瞪着三个小青年问:“听明白了?”
三个小青年或点头,或讷讷地说:“听明白了。”
王志:“都张大嘴,冲我呼气!”
三个小青年乖乖地张大嘴冲他呼气。
王志依次从他们头上扯下帽子,抽他们,训他们:“不许你们下班喝酒,偏凑一块儿偷偷喝!你们挣那点儿工资里有酒钱吗?你哥不是返城知青吗?你姐不是返城知青吗?还有你哥不也是吗?居然打劫一个和你们哥哥姐姐有同样经历的人!这事儿要是让返城知青们知道了,没你们几个好果子吃!你们哥你们姐也不会替你们说情!”
三个小青年抱着头,都说:“班长,下次不敢了。”
“算啦算啦,既然他们是返城知青的弟弟,那就饶他们一次吧。”林超然替三个小青年说情。
王志也是骑自行车经过这里,那么现在有两辆自行车了。
他扶着自己的自行车把吩咐:“你,扶这位知青大哥坐我车后架上;你,把油放我自行车后座上;两个旅行包,你俩一人一个,是拎是扛我不管;也有你的事儿,骑上你的自行车,往前追你们的知青大姐,向她通报一下情况,让她早点儿放心!”
那名小青年骑上自行车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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