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春时节,细雨淅沥,湿冷异常。
清晨时分,位于京城小杏花巷的威远侯府一片寂静,昏黄灯光闪闪烁烁,星辰般点缀在内宅的重重楼阁间。
威远侯夫人周似锦的卧室内温暖干燥,只是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周似锦躺在床上,身子蜷缩成虾米,竭力忍耐胸腹间的剧痛。
屋子里烧着地龙,可是她却觉得很冷,冷意似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漫出来,然后充溢了她的全身。
周似锦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这一生却要结束了。
这样厉害的毒,不知道孙浴泉从哪里得来的。
比起别人,她这一辈子可真算复杂了。
周似锦的生父是刚被贬谪到西北边陲的吏部尚书周胤。
她的生母兰氏原本是周胤的通房丫鬟。
周胤娶妻前夕,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兰氏被周胤之母尚氏,卖给了在北方边陲的泽州经营书肆的商人徐智。
周似锦八岁时,继父徐智和生母兰氏相继病逝,周似锦被徐智的老娘徐老太卖入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府二姑娘许凤鸣房里的一个小婢女。
周似锦十四岁那年,官运亨通的周胤得知周似锦的存在,派人接回了她。
回到周府不过半年,由嫡母周夫人做主,周似锦嫁给了威远侯府的庶子孙浴泉。 一直闲居在家的孙浴泉因岳父周胤的提拔,进入工部,得了实职。
为了孙浴泉仕途顺畅,周似锦拿出嫁妆供孙浴泉花用,巴结逢迎亲爹周胤,厚着脸皮与上司夫人来往交际……
不过五年时间,孙浴泉连升三级,成为工部员外郎。
恰在此时,孙浴泉的嫡兄威远侯孙沐泉身患急病而亡,孙老夫人因丧子之痛也撒手人寰。
孙沐泉无子,在周似锦的奔走周旋下,孙浴泉承继嫡兄爵位,成为新威远侯。侯夫人周似锦也夫荣妻贵,成为京城贵妇圈的红人。
国公府的一等丫鬟,十年经营,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年轻英俊的威远侯的嫡妻,知道底细的谁不说周似锦是小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人人都说周似锦有福,可此中甘苦,也只有周似锦自己清楚了。
大丫鬟素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揭开白玉香炉的盖子,拈了些沉香屑丢了进去。
沉馥的香气顿时变得浓郁起来,屋子里的药气被压了下去。
素心走到床边,探身细细看视周似锦:“夫人,您好点没有?”
周似锦正在听外面的雨声,一时没有说话——对她来说,简单的一两句话,也要耗费她极大的精力——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见周似锦瘦得脱了形,肌肤苍白,眼睛黑沉沉的,素心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道:“夫人,侯爷带着老夫人、刘姨娘和大公子、二公子去嵩山别业泡温泉了,外书房的人也说不清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周似锦没有说话,心中平静至极。
孙浴泉母子虽然敢下毒害她,却也害怕她的临死反扑,索性全逃走了。
她嫁给孙浴泉这十年,一句话便可总结——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似锦一直以为孙浴泉和自己是患难夫妻,定然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谁知她爹前脚被贬谪离京,孙浴泉后脚就领了表妹小刘氏和一双儿女进门——原来他早就纳了生母刘氏的娘家侄女为妾,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小刘氏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
面对周似锦的怒火,孙浴泉坦然承认,他从来都不喜欢要强能干的周似锦,他喜欢的是小刘氏那样娇憨纯真以夫为天的女人。
得知真相的周似锦竭力维持着自尊,告诉自己:孙浴泉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先前的付出,就当喂了狗,大不了各过各的。
谁知孙浴泉狠毒到这种地步,先假装道歉,然后在她的药汤中下了毒,亲自喂她服下。
到了弥留之际,周似锦才发现,她这一生,除了亲生爹娘和当年在安国公府侍候的二姑娘许凤鸣,竟然再也没人真心待她好过。
可是,生母早就去了,生父也被贬谪到了边远的泽州,就连许凤鸣,也在十年前殁了。 只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这冰冷的人世间……
如今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周似锦只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去许凤鸣坟上看一看。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丫鬟春剑掀开锦帘急匆匆走了进来:“夫人,马车备好了,跟车的人也都在二门外候着了!”
华丽的马车直接驶入了永福寺后的墓园。
因许凤鸣死前还未出嫁,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她未被葬入位于安国公府的家族陵墓,而是孤零零埋在皇陵附近的永福寺后的墓园。
看守墓园的人早得了春剑的贿赂,开了墓园大门便躲了起来。
裹着宝蓝缎面雪貂斗篷的周似锦被春剑和素心搀扶着下了马车,竭力支撑着向前看去。
墓园内青松郁郁,翠柏森森,甬道,明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青石材质,被细雨打湿,越发显得颜色暗淡萧条。
素心摆放祭品,春剑烧化纸钱。
待春剑烧罢纸钱,周似锦扶着墓碑,声如蚊蚋:“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如今她连说话都费劲,须得用尽全力。
春剑悄悄拉了拉素心,两人一起退到了不远处的松树下。
周似锦裹紧雪貂斗篷,在素心摆放的锦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许凤鸣的墓碑,往事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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