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沿着栽满法桐和大白杨的林荫大道来到西联五,教室的门竟然开着,七八个人正坐在教室里天南海北地聊着。梅山坡默默地走到座位上坐下来,眼睛盯着前排中间靠南的那个座位看了许久,那是唐婉儿的座位,他多么希望自己左手边坐着的不是“五好头”,而是唐婉儿,或是唐婉儿右手边座位上坐着的是自己。
梅山坡走出教室,再次来到院子中央那棵大法桐树下,努力回忆着昨天上午唐婉儿自我介绍时的样子,尽管没敢直视,只是偷偷地瞄了几眼,但她的美丽、她的冷艳、她那飘忽游离的眼神、她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和她那恬静蔚蓝的上衣颜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如同雕刻在学校公园石头上的“萃花园”三个字一样深刻。
——部分摘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贫困家庭出身的梅山坡一入大学就深深地暗恋上同学唐婉儿,性格自卑的他在痛苦与挣扎中度过了四年。毕业后,回到原籍的梅山坡本想从不切实际的爱情幻想中挣脱出来,却遇上长相酷似唐婉儿的女人,这再次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焰。
经过多年拼搏,事业有成的梅山坡获知校友何非跟唐婉儿结婚后却与其他女人眉来眼去,这让他既心疼又亢奋。他暗中搜集何非出轨的证据,将其寄给了唐婉儿,导致两人婚姻破裂。
唐婉儿意外受伤陷入困境时,梅山坡给予了全力支持与无微不至的呵护,并趁机将写了二十年的暗恋日记拿给唐婉儿看,让她大为感动。与梅山坡结婚后,唐婉儿才发现跟他在一起并不快乐,她不愿意再维持没有爱情的婚姻,选择了离婚。梅山坡因工程项目出现安全问题被解聘,双重打击让他心灰意冷,他将自己的全部财产转移至唐婉儿名下后,毅然决然地出了家……
拖拉机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西山车站——一个只有两名工作人员的公社偏远车站。梅山坡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又将父亲梅西岭从拖斗里扶下来,然后快步走向售票口。西山没有直达阜城的汽车,到阜城需要去沂城转车。
梅山坡拿着车票返回拖拉机旁,对堂哥梅山河说:“哥,你跟我大先回去吧,客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后才能到呐,家里还有那么多活等着你回去干!”
梅西岭从粗布上衣口袋里掏出昨晚请村干部去家里吃饭时抽剩的半盒红金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然后掏出一支递给梅山河,自己取下夹在耳朵上的半支烟,边点火边说:“山河,陈老七急等着你回去帮他拉石头,要不你先回去?”梅山河是梅西岭堂哥家最小的儿子,上有三个姐姐。上半年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梅山河连同父母一共分了十三亩责任田,地
多劳力少,在省城当工人的两个姐姐就凑钱帮他买了这辆十二马力拖拉机。
梅山河深深地吸了两口烟,瓮声瓮气道:“我走了你怎么回去?十五六里山路,步行不得半晌午?再说山坡这一走,过年才回来,我还有很多呱要跟他拉呐,别说等一个小时了,就是等一天一夜,咱爷俩也得把他送上车以后再走!”听梅山河说得坚决,梅西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在小店村,咱梅家虽然是个小姓,跟陈、刘那两大姓没法比,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咱们梅家人,就凭这一点,那两家就没法跟咱们梅家比!”梅山河说着又坐回了拖拉机驾驶座上。
梅西岭嘿嘿笑着说:“山坡确实争气,一年就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读四年的阜城师范学院。陈老七家的狗窝,连续考了三年,分数一年不如一年,陈老七都快急魔怔了!刘大山的三小子拴住,恢复高考那年就开始考,本指望今年稳了,可还是差了三分!”
“我听说高考分数下来那天,拴住他娘跑到集上把相面先生的卦摊子给砸了,还把相面先生抓挠得满脸没点囫囵地方。他娘这么一闹,拴住也就彻底灰了心,死活都不去复习了,气得刘大山一把火把书全给烧了!”梅山河一脸不屑地说。陈老七和刘大山都是村里的干部,自打梅山坡记事起,他们两个人在村里一个是书记,一个是大队长。
小店村是一个人口不足七百人的小村子,在西山公社二十八个村庄中是人口最少的一个,村里除了有五户姓梅的和七户姓赵的,其他人家要么姓陈要么姓刘,因此村里大小事一直都是陈刘两家说了算,姓梅的和姓赵的在村里从来没有过发言权。尽管门户小、人口少,但梅家端公家碗、吃公家饭的人最多,算上梅山坡,一共有三个“公家人”,占了全村的一半。
之所以有如此高的比例,这还得感谢陈老七的两个叔伯兄弟,要不是他的两个叔伯兄弟死乞白赖地硬逼着梅山河的姐姐嫁给他俩,他的两个姐姐也不会在去亲戚家躲避两个无赖的路上碰巧救了一位突发重病的省城来的领导。为报救命之恩,那位省城领导让他外甥娶了梅山河的大姐,安排梅山河的二姐去省城纺织厂当了工人。
“叔,我兄弟现在考上了阜城师范学院政治系,毕业以后那都是当干部的料,最次也得是个公社书记,以后再见到陈老七那混蛋,不用上赶着搭理他们,他们要是再像以前那样狗眼看人低,别说我兄弟不让着他们了,我梅山河也不会依着他们!”
看梅山河豪情万丈的样子,梅山坡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哥,大,你俩尽管放心,到了大学,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一定混出个人样来,决不能让那些狗杂碎小瞧了咱们梅家!”内向的儿子说出这么提气的话,一向被村里人瞧不起的梅西岭顿时泪眼涟涟,满脸的褶子都绽放开了,他打心眼里感激老天爷在他四十岁的时候让他有了这个儿子,让他年近花甲之年终于在村里直起了腰杆,就是明天去见阎王爷,他感觉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梅西岭有一个闺女、两个儿子,可惜闺女一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会。大儿子梅山江本来身体好好的,可十六岁那年上山打石头时伤着了腿,耽误了治疗,落下了残疾,以至于二十六七了还光棍一条。三个子女,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瘸子,一个年龄尚小干不了活,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梅西岭一家的口粮就从没年头吃到年尾过,一年总有几个月靠借粮、挖野菜过日子,要不是梅山坡的远房姨父、班主任老师周大庆惜才爱才,三番五次地找梅西岭做工作,梅山坡早被爹娘拽回村里挣工分了。自打梅山坡记事起,他就没见父母真正开心过,即使那年他考了全公社第一,把大红奖状拿回家的时候,父亲也只是露出了一丝十分勉强的苦笑。十四五岁正是孩子长身体的年纪,可对于嚼着盐粒子吃煎饼、窝窝头长大的梅山坡来讲,发育不良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尽管高考体检表上的身高是一米六六,但他清楚那身高是如何量出来的。营养不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高考预选前的头两天晚上,梅山坡的眼睛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事他没敢让爹娘知道,而是偷偷告诉了周大庆,因为家里已经有个傻子、一个瘸子了,要是再出个盲人,即使父母心再大,也承受不住这致命的打击。第二天一早,周大庆带着梅山坡去了公社医院,把症状跟医生说了说,医生马上就断定患的是“夜盲症”,开了一瓶药,又让周大庆带梅山坡去了集市的“老汤锅”美美地喝了两顿猪肉汤,梅山坡的眼睛竟然奇迹般地又明亮起来。对梅山坡来讲,周大庆既是老师,也是恩人。
梅西岭颤抖抖地从腰里掏出一个又黑又脏的破手绢,将手绢包着的三十块钱塞进儿子手里,满眼歉意道:“这钱本来是想给你买块手表的,可托人去县上百货大楼一问,梅花鹿手表得五十九块钱!你爹没能耐,这次没办法给你买上了,等以后咱家宽裕了,再想办法给你买吧!”望着满脸愧疚的父亲,梅山坡的眼圈红了。他说上大学书杂费全免,国家每月还补贴二十四块钱的生活费,没多少花钱的地方,他把钱全带走了,家里怎么办?分田到户了,化肥种子都得自己买。梅山河也说上大学公家管吃管住,确实花不着什么钱,那钱还是留着买农具种子吧,刚分田到户,需要钱的地方多。见山坡执意不要,梅西岭也就没再坚持,将钱仔细地包回手绢里,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腰里。
站长走到候车室门口大声吆喝着,说去沂城的车很快就到了,没买票的赶紧买票。梅山坡紧紧抓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嘱咐他不要再干石匠活了,集中精力把责任田伺候好就行了,快六十岁的人了,再那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干,铁打的身子骨也承受不住。平时看着像闷葫芦一样的儿子说出这样贴心的话,梅西岭心里暖融融的,他暗暗庆幸自己多亏听了周老师的话,没让儿子回家挣工分,否则这辈子就只能弯着腰做人了。
陈旧的客车慢慢悠悠地进了车站,三个人从拖拉机上取下麻绳捆着的被褥包、有些褪色的土黄色帆布提包和装满脸盆、茶缸等生活用品的深绿色尼龙网兜,慌里慌张地上了车。当梅西岭转身走下客车的时候,梅山坡忽然发现父亲背驼了、脚步也不那么利索了,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大”,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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