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武陵渡
公元三九六年,晋太元二十年,阳春三月的一个晚上,武陵渡口的摆渡女趁着麻麻夜色,走进山坳里那间茅草盖的小房子,把她新做的一双布鞋送给渔人。季节换了,他脚上的那双棉靴也得换下来,棉靴自然也是她做的。渡女还托他在上庸郡的大码头上给自己买一副玉镯,一盒胭脂,说完这话她就一溜小跑着离去,回到渡口的石头屋里,那儿有不许她夜晚外出一步的瞎子老娘。
渔人明儿一早要去大河打鱼,大河不是门前的汇湾河,大河是汇湾河下游的一条名叫堵河的河,管辖着武陵县的上庸郡,郡治就建在那条大河边上,那一河两岸就成了红火闹腾的大码头。码头上除了卖河里游的,也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手里做的,特别有一些从外地运来的稀奇东西。比方说是玉石珠宝、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胭脂香粉,有钱的男人喜欢,爱美的女人更是迷恋,武陵渡口的摆渡女为这一副手镯和一盒胭脂,已经做了一冬又一春的梦了。
去堵河打鱼的人不会早出晚归,他们的做法是顺着这条河水边打边卖,白天把刚打的鲜鱼尽量就地卖掉,实在卖不掉的就用鱼刀剖腹刮鳞,铺在河边的石头上叫风吹日晒,留下一个暗记在这儿,回来的时候把船开过来,石头上的鱼正好成了鱼干,收进口袋,运回家中,冬天仍能在集市上卖出价钱。因此去堵河打一回鱼,少说也得一个多月,武陵的渔人一般都是小打小捞,就近在河里网些小鱼变卖,愿意去堵河打鱼的人要么是有网住大鱼的野心,要么就是想顺便逛一趟大码头,在那儿买回一些武陵县买不到的好货。这些货有些是自家用的,有些是给乡邻带的,能给乡邻代买货物的渔人,人品信用应该是非常好,不然人家不敢把铜钱交到他的手里。
渔人这回到堵河去打鱼,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渡女,是为渡女想了一冬一春的手镯和胭脂。渡女的爹和渔人的爹,一个摆渡,一个打鱼,两人相好得像是一人,酒后都曾说过做儿女亲家的醉话,正是因为这不同一般的情义,几年前一场洪水从山上冲下来,渡女爹的渡船被卷到河心,渔人爹竟驾着渔船去救,结果两个人,两条船,一起葬进了堵河的深潭。
第二天,河边的石屋里就还剩下渡女和她的瞎子老娘,而渔人的老娘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山上的那个茅草棚子也只留给了他一个人。一河两岸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个人迟早要住在一处的,要么住石屋,要么住草棚,要么把草棚拆了,在石屋的背后另外搭出一间,门上贴出一个大红的喜字,对河边来回坐船的渡客宣布这是洞房,这真是用石头砌出的洞房呢。
两条新船都是托人买的,卖船的是南阳郡的老船商,那人听说了渡女好看的容貌,他出盘缠,托付一个来武陵看亲戚的朋友试着说一说媒。那一天,南阳来的朋友嘴里刚说一句“老船商想问姑娘愿不愿到南阳……”,瞎子老娘还没听出这话的意思,渡女自己就冷着脸回了他一句道:“莫说是老船商,小船商那儿姑娘也不愿去,这船钱不是已经付清了吗?要嫌不够,退了另买一条就是!”
船商的朋友是一个读书人,事先已报了自己的姓氏名号,说他家住南阳,姓刘名子骥,字云飞,这一回到武陵来是看一家姨表亲。听渡女一口回绝了这事儿,语气冷得像三九天从冰下打捞的鱼,当时他的脸就红了,不敢再说第二句话,害怕再说渡女就会生出疑心,认定想娶她的不是船商,而是他南阳的刘子骥。
刘子骥发现他跟渡女说话的时候,有一条停在河边的渔船上,一个渔人在远远地望着他笑,渔人背对着天上的太阳,一张脸显得很黑,年龄大概在二十啷当岁,笑的样子有些古里怪气。渡女对他说出那句回绝的话后,也对船上的渔人笑了一笑,两人分明是很友好的样子,刘子骥就揣摸出其中的奥妙了。他转身走到河边,对那船上的渔人打了一拱说:“这位兄弟,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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