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荣像一卷竖着的破席被速度如蜗牛似的班车吐了出来。他在尘烟中呆立了一个时辰,才感觉到自己落在地上了。
他回到分别了十三年的昌明村。
现在是黄昏时分,夏末秋初的太阳热量还没有减退,远处升腾着迷蒙的烟霭。昌明村依在岜盆山脚下,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炊烟或浓或淡地在村子上空升起,远远望去,像一根根扭曲的麻绳。
从下车的地方到村子里,还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徐国荣记得,没有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前,他是给马凤英写过信的。可是现在,通往村里的路上空无一人。
虽然已经隔着十多年的时光,但是徐国荣还是比较清晰地记得这座山、这条路的。村子有了一些变化,树要比以前浓密,树丛中多了一些突兀的楼房。没有人引领他,或者说没有人监督他,徐国荣感到很不适应,他十分茫然地走在通往村子的黄泥路上,半个小时的路程仿佛走了十多年。
他在村口遇到了一些人,这些人熟悉而陌生。年纪大些的给他一些招呼,说.国荣兄弟回来啦……国荣侄子没怎么变啊。一些后生和小孩则用好奇诧异的目光打量他,仿佛他是一只猩猩。他们当然好奇诧异,他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已经是一个传说,他是一个刑满释放回来的强奸犯啊。
徐国荣低着头,凭着感觉朝家的方向走去。
徐国荣站在一座院子前面,院子里面新起了一座平房。他听到院子里面有儿童的嬉闹声。他喉咙里叫出一个人的名字,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叫喊,可那个声音听起来却是怯怯的,完全被里面的嬉闹声给掩盖了。
“凤英!”他叫道。
“凤英!”他又叫了一声。
里面的喧闹声停了下来。徐国荣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仿佛被人从身体内掏走了心脏,他身子晃了一下,接着又抖了一下。院门“吱”一声被打开了,两张陌生的儿童的脸朝他张望着。
“你找谁?”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警惕地问。
徐国荣嗫嚅道:“这里是马凤英家吗?”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扭过头去朝平房里喊:“妈妈,有位爷爷找你!”
徐国荣看到了马凤英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出现在平房的门口中,向院门口张望。徐国荣看到马凤英风韵犹存,丰腴的腰段似乎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徐国荣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咕噜”的声响。同时这声响也唤起某种蠢蠢欲动的记忆。西斜的阳光打在马凤英的脸上,把那张油光的脸映得绯红灿烂。她看到徐国荣,这种灿烂立马变成困顿,接着黯然起来。“你……你回来啦?”马凤英问。
马凤英迎出来接过徐国荣的行李,同时对大一点的孩子道:“徐同,去,叫奶奶出来。”
那个叫徐同的孩子问道:“妈,他是谁?”
马凤英突然变得烦躁起来,她朝徐同屁股打了一巴掌:“你招打呀,他是你爸徐国荣,去叫奶奶来!”她后面的声音带有些哭腔。
徐国荣拉过马凤英的手,问道:“谁?谁?他们是谁的孩子?”
马凤英忽然呜啊地哭出来:“你个王八蛋!呜呜,你个野种王八蛋!他们是野种……呜呜.野种……”
徐国荣愕然地呆立在那里。“我……我,野……野种?”徐国荣似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而眼前的女人似乎被刺到内心的某处伤痕,呜啊啊地大声痛哭起来。
天色在这个时候暗下来。似乎哐当一声,夕阳一下子就掉到山里头了。
院子里蒙上一层暗色,同时多了一些人,他们分别是徐国荣的母亲林棉花,村委会主任黄抗美,除此,按照马凤英的说法,就是一溜排在他前面的三个野种:徐同、徐志、徐们。母亲林棉花背已经驼了,她有些尴尬地说:“国荣啊,你啥也别问,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徐国荣的目光掠过前面的孩子。他看到他们的表情有些满不在乎,眼睛都望着别处。他们大约都在十岁以下,最小的那个还拉着马凤英的衣袖。徐国荣尴尬地笑了笑,对马凤英说:“咋就有那么多孩子让你收养呢?”
马凤英说:“不是收养,都是我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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