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掠过一间废弃的加油站。一辆停在加油机前积满灰尘的大众甲壳虫轿车,被以时速 300 千米飞驰的高速列车甩在后面。
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由于高速铁路线与荒废的 3 号公路平
行,一路上小城镇的废墟并不罕见。我闭上眼睛,花了几分钟才找到刚才那熟悉感觉的源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住宅楼后面是一片杂乱无章、积满垃圾的灌木丛。某一天,不知是谁将一辆报废的甲壳虫汽车驶到灌木丛里,拆走了车里所有值钱的内饰之后便扬长而去。那个锈迹斑斑的空车壳从此成天用一对被解剖后的青蛙般的无神眼睛盯着我的卧室,让我整夜不敢拉开窗帘,不敢面对窗外漆黑的夜里汽车尸体那莹绿色的邪恶目光。
一开始,会有流浪汉在甲壳虫轿车内烤火过夜,后来,灌木丛开始在车内生长,透过破碎的车窗、机器盖和天窗钻了出去,将废旧的雨刷器举
上天空。远远望去,仿佛树丛将汽车吞噬了,蓝色的甲壳虫渐渐与幽暗的丛林融为一体,再看不到车灯阴冷的眼神。
再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整个灌木丛。火焰烧了三天两夜,留下一片焦土,草木灰被北风吹散,露出甲壳虫汽车干瘪的残骸。作为人类工业文明的结晶,它算是以自己的方式战胜了自然。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大火之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自己出生并长大的城市,之后再未回去。
两天之前,一封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越来越开始怀念纸制品的芳香气味与墨水书写的柔和触感,收到一封手写的信我并不感到奇怪,但邮戳表明这封信来自一个特别的地方。从机器人秘书的托盘中拿起信封,我的手指出现了不自然的颤抖。
我不愿再与那座城市产生任何瓜葛。自从改名换姓、在知名大企业谋得一份体面工作之后,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座城市背后的阴影,可没想到,整整十年平静的日子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看到那个地名的时候,我的心脏猛烈地收缩起来。
“谢谢。”我竭尽全力保持仪态,说出得体的礼貌用语。机器人秘书同样礼貌地做出回答,收起托盘,驱动 16 只万向轮,将自己的身躯挪出了办公室。
我明白即使故意视而不见,好奇心最终还是会驱使我割开信封,将那些令我忐忑的字句逐一阅读。所以在片刻思考之后,我坐定在转椅上,打开做工并不考究的木浆纸信封,取出薄薄的一页信纸。
“大熊。”
信的头两个字将我狠狠击中。我倒在座椅里,呆呆地望着工业美术风格的白色天花板,花了 5 分钟才调匀呼吸,让宝贵的空气重新回到我的胸膛。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会这样称呼我,我的身份是大企业的高级工业设计师,循规蹈矩的中产阶级白领,工业社会最稳定的构成,是这个干净整洁、充满艺术气息的城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不需要改变,也不需要回忆。但这封信只用两个字就唤起了我的回忆—在我的字典里,回忆就意味着改变。
我无法停下,唯有继续阅读下去。
大熊:你知道我是谁。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的话,一定要来帮我,如果不记得的话就算了。对了,时间紧迫,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对不起。从 11 月 7 日零点起,你要在 72 个小时内赶来,不然就不用来了。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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