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带凤尾纹的油纸伞》小说选
﹡郑俊华
带凤尾纹的油纸伞
（1）
那把伞已不是很新，在人头攒动的码头上，一点也不招眼，以至于把身着灰色长袍的那个撑伞人的儒韵，遮去了八九。
（2）
梁记杂货店的铺面，就在三里店的主街上。站到窗前，就能看到三里店码头上的人来人往以及码头外的舟楫樯帆。当然，这一切在十几分钟前，还与过路人梁五洲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会儿——有了。
因为刚才在小店吃饭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在下雨的时候，撑了伞进店的人，就多了起来。这雨来得也邪性，从梁五洲下船便开始下，等他简单地吃过饭准备回船时，差不多就停了，只有门口树梢上还有水滴，偶尔随风闲坠。梁五洲出了店门刚一撑开伞，就感觉有些异样，仔细看时，竟骇得满眼昏黑。他踉跄几步，只身斜靠在一棵湿啦啦的老树上。刚刚打开的那把伞，也躺在了满是水迹的树下。他的伞，也是把不咋起眼的旧伞，二十八根伞骨中有一根有些断裂，而此刻躺在地上的伞，虽外观极相似，伞骨却完好无损。
他贴在树干上，用手按压住咚咚疾跳的胸口，稳了稳心神，才捡起地上的伞，快步折回了小店。但正如他所料，他刚刚吃饭的那张桌上以及椅上地上甚至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已没了他那把伞的半点踪迹。
（3）
他装上了一锅烟，很机械地点着，边点烟边琢磨着刚刚店伙计的话：瞧瞧，您瞧瞧，也姓梁，这匾牌就正好留给您用了。
是呀，铺子是梁记，自己此时也姓梁，难不成就该着自己有这一遭，这铺子早就给自己预备下了？这是个相当沉稳老练的人，但点烟的手，还是不由得抖了那么几下。
寸劲儿呀！今天的事统统都是寸劲儿，一个接一个。咋就那么巧，自己相中的铺子，就叫“梁记杂货店”；店伙计正往门上贴招租帖子时，就被自己一头撞见；更巧的是，这雨咋就不早也不迟地下了那么半个时辰，事情发生了，雨也停了。不远处，他刚刚搭乘的那条船也还没有开走，但船上船下的同一个人，却已是殊途。
他正自胡思乱想时，店伙计小跑着回来了。
掌柜的，恭喜您，我们老掌柜应了！老掌柜一半天就走，他在老家的老娘病了，要不也不会把这么好地段的铺子转租出去呀。
哦，那我马上把租金给送过去。
不用不用，这点事还用您跑，我去就……说到这，店伙计突然停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了。他们刚认识还没多会儿，钱的事毕竟不仅仅是跑腿受累的事。
对了掌柜的，您要是想装修的话，我可以帮您找人，不然您刚到，不好找。
不不，不用装修。这里里外外的还不错。
那，我帮您烧壶茶吧！说着进屋去了。没一会儿，一个青花瓷盖碗，端到了他跟前的小桌上。碗盖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热腾腾地扑了过来。
他还真是渴了。这碗热茶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店伙计八成是想留下来，而自己，既然开店，也的确需要个伙计。
他知道，他注定要与这个听都没听过的三里店码头，有一段缘；注定要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停靠一下了。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要停靠多久，停靠下来的结果是什么，他心里没有半点底数。
（4）
小师傅，您的茶真香。
掌柜的，是您真渴了。
他是真的渴了，感觉一股暖流，已入口入胃。他把盖碗轻轻地放到桌上说：小师傅，您有时间天天帮我煮茶吗？
这？店伙计先是一愣，但只是那么稍稍地一愣，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只见他几步跨到小茶桌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有，有！周全儿拜见东家掌柜，谢掌柜的大恩！
你叫周全儿？
是，掌柜的。
哦，周全儿，那咱们盘点盘点，收拾收拾，争取这两天，开张！
行，明天是六月十八，双日子！
可都下晌儿了，来得及吗？
来得及！这都是熟活儿！您歇您的，我收拾，明天准能开！
不用那么急，什么双不双的，没那么多讲究。你先收拾着，我出去走走，顺便进点货。
掌柜的，咱不等盘点完，看差什么再进吗？
你盘你的，我去进点别的货。
别的货？望着掌柜远去的背影，周全儿兀自自语：要进啥货呢？
（5）
第二天，天气晴好，柳绿天清。门前通往三里店码头的青石板路上，人流涌动，往往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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