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是体现国家荣誉的重要文学奖之一,旨在奖励优秀的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杂文、文学理论评论和文学翻译作品,推动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发展。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奖评奖办公室编辑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这套文集是由中国作家协会授权的、国家高级别文学大奖的选本,代表2018-2021年度中国文学成就。作品集共六卷,按照鲁迅文学奖奖项划分分为中短篇小说卷(中篇小说奖和短篇小说奖合并为一卷)、散文杂文卷、诗歌卷、文学理论评论卷、报告文学卷和文学翻译卷,是此次鲁迅文学奖的获奖作品精选合辑。有精平两种装帧,旨在满足广大读者阅读和收藏的不同需要。
红骆驼
★王 松
1
顾莎早晨醒来时,愣了愣,不知是不是晚了。房间里漆黑一团,但这漆黑也许是因为拉着厚厚的窗帘。顾莎睡觉不习惯拉窗帘,这会让她失去时间概念,这种感觉就像坐在云端的飞机上,没有参照物,也就无法确定位置。但芳妈不是这样,芳妈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睡觉必须把窗帘拉得严严的。不过芳妈的这个习惯在家里还行,到医院就不行了。上次在医院,虽然顾莎费了很大劲,赔了很多笑脸,且跟人家反复强调,钱不是问题,最后才总算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但小护士还是对芳妈这样整天拉着窗帘有意见。倒不是光线太暗,不方便输液或别的操作,光线暗可以开灯,可大白天拉着窗帘,搞得像个黑洞,再清爽的病房也会让人觉着邋遢。但芳妈一向是个固执的人,她的固执不表现在嘴上。小护士每次提意见,她都很认真地听,也频频点头,似乎这些意见都听懂了,也接受。可窗帘该拉着还是照样拉着,就算小护士给拉开了,前脚走,她宁愿自己下床,摇着轮椅过去,也要把窗帘重新拉上。
顾莎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吓了一跳。昨晚把手机闹钟设置在6点,可手机竟然没响。这时已经6点半了。心里一下有些来气,这就是拉着窗帘的结果,否则即使手机不响,窗子外面亮了,也不会睡过头。接着就发现,芳妈已经起了,正摇着轮椅不慌不忙地收拾自己的行李。顾莎的行李倒不用收拾,从家里带来的行李箱,基本没动。
顾莎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芳妈说,半小时后出发。
芳妈没回头,也没应声,摇着轮椅进卫生间了。芳妈还能站,只是走路费劲,平时行动要靠轮椅。但去卫生间从来不用任何人帮忙,连护工也不用,每次还要把门锁上。护工为这事在电话里跟顾莎说了几次,万一她在卫生间里摔了怎么办,责任就很难说清楚了。不过顾莎观察过,芳妈用卫生间,从轮椅坐到马桶上,竟然有自己的一套动作,不仅灵活,也很熟练。关键是芳妈的固执,顾莎知道,跟她说也是白说,也就懒怠说了。
顾莎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收拾好。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芳妈摇着轮椅出来。顾莎进去匆匆洗漱了一下。她这些年没有化妆的习惯,在高校工作,女老师不允许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就一直素面。这时手机响了,是芳妈的手机。顾莎从卫生间出来时,芳妈刚把手机挂掉,一边朝门口摇着轮椅说,他来了,下楼吧。
说着,已经开门出去了。
顾莎拉着两个四轮行李箱出来。刚到电梯口,电梯门开了,郁叔从电梯里出来,先把芳妈的轮椅推进电梯,又来帮顾莎把两个行李箱弄进去。郁叔叫郁书田,是芳妈在医院的同事。虽然是1939年生人,按说比芳妈还大一岁,可看着比芳妈年轻。其实也不是年轻,主要是强壮,男人一强壮就显得很有活力。不过郁叔曾偷偷对顾莎说,你芳妈是这几年病了,一下子就显老了,你别不爱听,她年轻时,可比你漂亮。
郁叔的奔驰车就停在楼下的花坛旁边,这辆车是红色的。当初郁叔有一辆黑色的奥迪A4。芳妈只随口说了一句,奥迪的车顶矮,坐在里面不舒服。没过多久,郁叔就换了这辆奔驰。郁叔换车时曾问过芳妈,什么颜色好?芳妈又随口说,还是红色好看。于是郁叔就买了这款红色的奔驰。按说郁叔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胸内科主任,可现在的主任医生收入都很可观,郁叔却不知怎么回事,经济上好像并不宽裕。后来顾莎才听说,郁叔为了买这辆红色的奔驰车,把一套住了二十几年的三居室卖了,换了一套小两居,而且地方也偏远了。
顾莎在车上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女儿马上要高考了,正在最后冲刺。但顾莎没直接打给女儿,打的是丁睿的手机。丁睿果然在家,正给女儿做早餐。他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放心吧,女儿状态很好,昨天模考结果出来了,还是中等偏上,成绩很稳定,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去学校。顾莎这才放心了。挂断电话,又看了看手表。从芳妈这里到机场,开车一般要一小时。但这时正是早高峰,时间就不敢保证了。郁叔虽是八十岁的人了,开车不仅技术好,路也熟,遇到堵车就钻胡同,走小街,这样就还是按预定时间赶到了机场。
刚才从家里出来时,郁叔已把芳妈的轮椅留下了。这时,他先从后备厢里拎下两个行李箱,又拿出一个折叠式的轮椅。这种轮椅跟芳妈在家里用的不太一样,严格地说,应该叫病理车,打开后,病人坐上去能当轮椅用,后面有两个扶手,也可以推着走。郁叔打开病理车,扶着芳妈坐上去,又看看她问,你们两人行吗?我在机场买机票,现在还来得及。
芳妈说,你回吧。
说完习惯性地用两手转了一下车轮。但这是病理车,转着有些费劲。
郁叔叹口气,回头对顾莎说,你等一下,我去存车。
说完,就开着车转下弯道,去地下停车场了。
芳妈摇着轮椅,径直朝航站楼走去。顾莎赶紧拉着两个行李箱追过来说,先等一下,等等郁叔。芳妈好像没听见,继续往里走。进了航站楼,门口是一个下坡,芳妈干脆不用摇了,让轮椅自己溜下去。顾莎手忙脚乱地顾着两个箱子,好容易追上芳妈,一把拉住她的轮椅,但另一个箱子又跑了,连忙又去抓那个箱子。等拖回来时,芳妈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这一下顾莎真急了,扑过来抓住轮椅的扶手说,你就不能等等吗?
芳妈慢慢回过头,看看顾莎。
顾莎说,一会儿郁叔来了,去哪儿找咱?
芳妈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让他回去。
顾莎说,可他不是没回去吗?
顾莎的这句话已经冲出了嗓子眼儿,可到了嘴里,还是竭力又把声音压了压。她知道,这是在机场,不是在家里。前一天晚上,郁叔就在电话里跟她说了,芳妈是你母亲,这些年了,她的脾气你知道,这次出去,尽量别拗着她,她现在这脾气,也是让病磨的。
但顾莎的心里明白,母亲这样,还不仅是病的事。
顾莎把两个行李箱拢在一起,推到旁边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又把芳妈的轮椅推过来。这时郁叔满头大汗地来了。郁叔冲顾莎做了个手势,就推着两个箱子朝值机柜台那边走。
办好登机手续,行李也托运了,顾莎的手里只剩了一个背囊,一个提袋。背囊里是自己手使的东西,提袋里装的是芳妈随身用的东西。郁叔推着芳妈的轮椅,一直送到机场安检入口,又拿出几块巧克力,放到顾莎拎着的提袋里,说,她如果又低血糖了,就给她吃一块。说完,拍了拍芳妈的肩膀,又冲顾莎说,如果有事,可以随时——说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就转身走了。
芳妈突然叫了一声,等等。
郁叔站住了,慢慢转过身。
芳妈说,你,注意身体。
郁叔有些奇怪地看看芳妈。
芳妈又朝他看了一眼,就摇着轮椅朝安检口里去了。
2
顾莎五岁时,把母亲叫芳姨。顾莎是在姥爷家长大的。姥爷家在天津,在顾莎的记忆里,是卫生系统的一个宿舍大院,院里有几栋青灰色的宿舍楼,种满高大的白杨树,到了夏天,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很凉快。顾莎第一次见母亲是在一个下午,当时姥姥正开会,让局里的一个同事去幼儿园把她接回来。一进家,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好像从没见过。替姥姥接顾莎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陈,顾莎平时叫陈姥姥。陈姥姥一见这个漂亮阿姨,叫了一声,小芳啊,你回来了?顾莎在幼儿园,很懂礼貌,见了年轻的女人就叫阿姨,又听陈姥姥叫她小芳,就懂事地也叫了一声,芳姨。陈姥姥一听就笑了,说,怎么叫芳姨,这是你妈啊!但顾莎已经叫了芳姨,好像改不过口,这以后就叫芳妈妈。
再后来,就叫成了芳妈。
芳妈那次回来,只住了几天就走了。走的时候,抱住顾莎哭了,但顾莎没哭。顾莎也不明白,芳妈为什么要哭。顾莎只听说,芳妈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那里到处是沙漠和戈壁。至于沙漠和戈壁是什么,顾莎就不知道了。当时芳妈抱着她,只喃喃地重复一句话,等着妈妈,等着妈妈,妈妈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果然,到顾莎上小学时,芳妈就回来了。芳妈是带着很多东西回来的,看样子真的不走了。芳妈一见顾莎就抱着她,一边亲一边说,这次芳妈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但当时,顾莎问了芳妈一句话,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次这样问,后来再也没问过。
她问,爸爸呢?
中篇小说
第八届(2018—2021)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评奖委员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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