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说,是王国维《人间词话》的理论核心。王国维认为,历来诗论者,有的标举兴趣说,有的标举神韵说,仅能道其面目,未能探其本源,因此拈出“境界”二字,作为衡量高下、优劣的标准。王国维认为,境界说,才真正探及本源。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将“境界”二字作为文艺批评的术语,并非始自王国维。
境界一词,始见于《诗·大雅·江汉》“于疆于理”的郑玄笺:“召公于有叛戾之国,则往正其境界,修其分理。”意指土地的界限。另外,“境界”中的“境”,亦作“竟”。《诗·商颂·烈祖》的郑玄笺“天又重赐之以无竟界之期”,其中的“竟界”,意指疆界。《庄子·逍遥游》“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其中的“境”,陆德明《经典释文》亦作“竟”,郭庆藩《庄子集释》谓古竟和境字通。《庄子》所云“荣辱之境”,谓荣辱之分际,是古籍中“境”由疆界的本义引申而指抽象事物的最初用例。成玄英疏云:“忘劝沮于非誉,混穷通于荣辱,故能返照明乎心智,玄鉴辩于物境。”此后,“境界”一词,广泛用于指代事物所达到的程度,或表现的情况、境况、情景,论艺者则取譬以指艺术造诣所达到的等级,如石涛《画语录·境界章第十》论“分疆三叠”;刘宝书《诗家位业图》“藉作指点,以见古今诗家境地之高下,轨途之邪正”(例言),亦特指诗文、绘画等的意境。王昌龄《诗格》细分为物境、情境、意境三境。王国维所说“境界”,亦在诗中三境之内,但王国维所说,更可探源于《诗经》,《诗经·鲁颂·驹》首章“思无疆”,朱熹《诗集传》卷二十注:“言其思之深广无穷也。”王国维承其意,引申为“意无穷”,认为“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诗辨》),才是“境界”之本。
境界与佛学渊源亦深,佛经翻译者借用“境界”来表明参悟禅机佛理所达到的深度。如《无量寿经》卷上:“比丘白佛,斯义弘深,非我境界。”佛家把色、声、香、味、触、法称为“六境”或“六尘”,加上“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和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叫作“十八界”,统称境界。因此,境界是包括外在世界的“境”和人对外在世界的感受的“识”,是主客观世界融合而贯穿以感悟思维的审美文化成果。唐朝道世《法苑珠林·摄念篇》说:“如是六根种种境界,各各自求所乐境界,不乐余境界。眼常求可爱之色,不可意即生厌。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此六种根要种种行处,各各不求异根境界。其有力者,堪能自在随觉境界。”圆晖《阿毗达摩俱舍论本颂疏》卷一说“色等五境,为境性,是境界故;眼等五根,各有境性,有境界故”;“功能所托,名为境界,如眼能见色,识能了色,唤色为境”。这就是说,境界包括功能和所托两个方面,功能是眼、耳、鼻、舌、身等感官以及超感官的“意”所具有。但它们必须有所依托,依托于色、声、香、味、触所来自的外在世界,及其规律——“法”,二者相遇相值,互为精神和载体,这样才能形成境界①。佛教译述内传之后,经长期转化,与儒道相互融合。梵语Visaya译为“境”或“境界”之后,根据汉语构词方式,可联想另一个译成“界”的梵语Dhatu,它具有差别之义,事物固有体性之义,如《大乘义章》云“界别为界,诸法性别,故名为界”;还有事物起因之义,如《百法疏》云:“界是因义,中间六识,藉六根发,六境牵生,为识为因,故名为界。”这样,境与界在佛学所谓“六根—六识—六境”这个感觉论的链条上,便互相勾连,若合符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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