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田国男曾经说,对故乡的乡愁情愫,离开五十年就已经算是极致了。那么,在他的故乡七十年里,超越极致的情感是如何表达的?
柳田在八十三岁高龄之际絮谈忆往,五分真情,三分留白,一分自夸,兼有调侃与杂评各半,使这部以口述实录为原本的作品鲜活灵动,引人入胜。
文中有近百个人物先后被柳田提及,或随意漫谈,或暗藏机锋,或切实褒贬。这位头上有两撮旋毛,急性子的偏执长者,深谙虚实之道,他往往将重要事件、经历、时间节点一笔带过,却在不经意间袒露心声,耐人寻味。诚如佐谷真木人所言:阅读这本书不能拘泥于柳田谈了什么,而是要注意到他没谈什么。
让我们带着疑问,一起去文中找寻线索吧。
柳田国男被誉为“日本民俗学之父”。他著作等身、涉猎广泛,为日本民俗学的创立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本书是他的自叙传记,在晚年时期,柳田国男以故乡播州为原点,讲述了自己的童年成长、求学经历、家庭亲情、交游轶事、仕途波澜等。他13岁离开故乡,至83岁重忆过往,从明治、大正到昭和,在风雨如晦的70年里,他放弃了诗人梦与官僚梦,最终以“学问救世”为追求,步履不停,笔耕不辍。
当然,文中最不可或缺的是民俗故事,河童与海灵的学术探讨引人入胜;而最吸睛的则是频繁现于字里行间的时代风云人物,政坛领袖、学界大拿、领域新秀先后登场。在柳田的轻描淡写下,明治维新后日本的人情、社会与风俗一览无余。
离开故乡时
我常常思索,对故乡的乡愁情愫,离开五十年就已经算是极致了。而自我随次兄(井上通泰)离开故乡兵库县神东郡田原村辻川(现神崎郡福崎町辻川),到今年已经是第七十一个年头了。
只有父兄亲属健在且有温情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是故乡,而我的父母双亲既无兄弟,又无姐妹,目前也就只有次兄所过继到的井上家还生活在故乡而已。于我而言,归乡拜访井上家也是一件给人家添麻烦的事情。或许拜访辻川三木拙二氏的宅邸还算名正言顺,因为我曾被寄养在三木家一年。三木家后来随着世道变迁、因缘际会过着寂寥的生活,我去拜访慰问也是理所当然,无奈的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拜访。我眼里的故乡或许跟普通人印象中的故乡还有着明显的差别,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如此长久地怀念故乡。
总之,离开故乡七十年有余,鲜少有机会分享对故乡的回忆。而且此间的故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展开,但如果有人愿意倾听,我倒乐意尝试倾诉。
与井上次兄同去东京的时候,东海道铁路线尚未开通。从神户到东京除了坐船以外没有更便捷的方法。父母和弟弟们来东京是两年后,那时东海道线已经开通,他们便乘火车来京。我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地记得,从北条出发搭乘人力车赶往神户途中,在明石一带遇到的场景。我们是在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8月离开北条。在经过明石时,我忽然想到幼时常听起这一地名,所以饶有兴趣地眺望四周。我看到了西洋人享受海水浴的一幕:近乎全裸的女性穿着有如男性平角内裤似的泳装走向海里。“这就是所谓的海水浴啊”,由此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由于视觉冲击过大,以至于我都无心眺望对面的淡路岛。
自那之后我也经常有机会在明石停靠,但透过火车窗户看到的风景却略显古朴。因为对我来说,最新潮的明石我早已目睹,以至于每次提到明石都会把它与海水浴相挂钩。
人力车进入兵库县的城区,穿过行将破败的街镇便到了神户港。我们就住在当时被认为是最高级的西村屋旅馆。我清晰地记得旅馆的样貌,其实是大多数海港都有的普通二层带扶手台阶的小楼,廊台与防雨板皆完备。海岸边有草土堤防护,虽筑有石坎,但印象中上面已是杂草丛生。
大概在今天的美利坚码头(メリケン波止場)附近,越过接驳船出入的栈桥,就可看到远处缓缓驶来的大船,这就是我们当时乘坐的两千三百吨级的“山城丸”,日清战争(即甲午战争)时曾被军方征用。我怀着对“两千吨级以上”的兴奋与自豪感,外加途中晕船等珍奇的体验,总之在船上没能很好地休息。在船上我甚至还溜进“闲人免进”区域,偷瞄一等舱的西洋人,一切都那么的新鲜和意外。这就是我初见世面的情景。
目 录
1 译者前言
1 关于母亲的回忆——代序
3 离开故乡时
9 我的生家
25 布川时代
47 辻川旧话
113 关于兄弟
145 文学的记忆
185 学生生活
211 官场生活
241 关于柳田家
260 交友录
287 我的学术研究
376 写在搁笔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