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
此间光阴,当是宋宁宗开禧三年(1207)的初秋。虽然饶州铅山(今江西上饶市铅山县)气候温暖,但只要经过一场秋雨,便也黄叶飘飘、西风阵阵了。
日色将暮,县城以东二十多里的一片山野乡村里,炊烟都已淡去,鸡鸣犬吠之声也已悄然。山林环绕间,除了许多寻常的茅屋草舍,更有一处白墙黑瓦的别墅庄园。这庄园依着山,临着水,房舍静雅,亦颇得山野之趣,令人惊叹构筑者的巧思。
廊庑之下,一位垂垂老矣的先生望着即将坠落的夕阳,久久沉吟。微风吹拂起他的一缕雪白的髭须,他不觉捋须一叹,却惹起一阵喘咳,使得他胸背生疼。
美人迟暮英雄老,这大约是世人都躲不过的命运。老者忽然想起数十年前在滁州(今安徽滁州)的一个春日清明,他作词为好友范倅庆贺生辰,意气昂扬地呼喊着“青春元不老”“待与青春斗长久”。他又想起更久远的少年时光,虽然满腔斗志,偏偏“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老者年近古稀,尝尽了愁滋味,也历尽了凉秋。他心里或许会感慨少年时的莽撞无知,但却从不为之后悔。岁月沉浮,都是上天赐予的经历与感悟,他要做的,是学会接纳,学会慨然对待。
鹧鸪天·不寐
老病那堪岁月侵,霎时光景值千金。一生不负溪山债,百药难治书史淫。
随巧拙,任浮沉,人无同处面如心。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 于是,病势沉沉的老者写下这阕词,他想珍惜人生最后光阴里的每个刹那,此时光景才真正价值千金。他环顾着自己最后栖息的山野家园,回忆起这一生游山玩水,读书研史,如痴如狂,也算是心满意足。至于那些人心巧拙、官场沉浮,他都懒得再去计较。如果可以,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经历从头记起,哪怕当作一则笑话写入书中,总会有人可以看见他那颗热切的赤子之心,明白他这辈子做了些什么,知道他是谁。
他是大宋词坛的飞将军——辛弃疾。
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五月,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发动政变,实掌朝政。在他的一力劝进之下,初登皇位的金熙宗完颜直废除对宋和议,兵分四路,南下侵宋。
完颜兀术率精兵十余万人直抵汴京(今河南开封),以山东聂儿孛堇和河南李成为左右翼向两淮进军;右副元帅完颜撒离喝统帅西路军,从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县)攻陕西。莽莽中原,一时沦为战场,喊杀不绝,哀鸿遍野。
当时,宋高宗在秦桧等主和派权臣的教唆下,一直不愿主动还击。直到金军兵临顺昌(今安徽阜阳),宋高宗这才惶恐不已,传旨岳飞发兵救援。于是,岳飞、韩世忠、张俊、李若虚等朝中干将奋起杀敌,连连挫败金军攻势,一路挺进中原。
谁承想,正当万千百姓翘首盼望恢复中原旧河山的时候,宋高宗的十二道金牌击碎了国人的壮志豪情。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岳飞只能愤惋泣下,“十年之力,废于一旦”“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正是在这风雷激荡、山河恸哭的年月里,在被金军占领的济南府历城县(今济南历城区)一个名叫四风闸的村落中,辛弃疾降生了。彼时,他的祖父辛赞乃是金国的一个知县小官。
宋真宗年间,辛氏先祖辛维叶自甘肃狄道迁至济南,在朝廷里做了个八品的大理评事,小小的京官。此后,这一脉族人便留在济南开枝散叶,传至辛赞,已是四代。二世祖辛师占,官儒林郎;三世祖辛寂,为滨州司理参军。辛氏子弟虽无显赫仕历,但守土为官,“代膺阃寄,荷国厚恩”,在当地也算是军人世家。P3-6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