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656 年)五月,闷热潮湿的房州官衙再次迎来了新一任长官,一个神情落寞,年龄只有十三岁的瘦弱少年。
自他来到房州上任之后,既不理政务刑名,也不管税收民情,每日都深居简出,难见踪影。在他官邸中伺候的下人,偶尔到内室窥探,发现在那半明不灭的
昏暗灯影之下,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居然穿着女人的衣服,蜷缩在狭小的房间中,夜以继日地占卜算卦,哀叹命运的无常。
这个看起来极为焦虑,甚至濒临崩溃边缘的少年,名叫李忠,而他之前的身份,是大唐帝国的太子。
李忠是以双重身份来到房州的,他既是这个巨大牢笼的最高典狱长,同时也是一位在此服刑的囚徒。他的命运如同过山车一般起伏跌宕,高高低低全不由自
己做主。顺境之时,他是东宫之主,大国的储君,万人之上,前途无量。而落难之日,他却是猛兽的玩物,孤独的囚徒,身似浮萍,朝不保夕。
李忠这辈子可以说是过得相当潦草,他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残酷的人世间,在饱受煎熬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完全出于乃父李治一次无心的纵欲之举。
那一年,李治刚满十五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亲王,每日看着哥哥们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则躲得远远的,在旁观中混日子。
在这段时间,李治已经娶了出身名门的王氏作为正妻。然而李治身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皇子,却天然拥有任意临幸宫人的欲望和特权。
少年人的心性,免不得随时随地欲火升腾,某日李治闲来无事,便拉来服侍自己的宫女刘氏灭火。谁也不曾想到,一场无心的孽缘,竟然让姿色平平的刘氏宫人暗结珠胎,给李家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这个意外而来的男孩,就是李忠。
李忠诞生之时,李治自己刚刚被册立为太子,也算得上是事业家庭双喜临门。
头胎添了儿子,无论在皇家还是民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可李治却对刘氏冷淡至极,甚至还有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厌恶,连个才人也不肯封她,更别说有什么尊重和宠爱。可怜刘氏的儿子虽然贵为皇子,自己却一生都是个寂寂无闻,被剥夺了母亲资格的下等宫人。
李忠满月之日,李治在弘教殿大排筵宴,遍请皇族百官,而座上的头一位贵客,就是他的父亲——太宗李世民。
老人偏爱隔代人,李世民看到太原李氏又添龙子,大唐江山传承可期,内心自是十分高兴。宴席之上,李世民以爷爷的身份站在大厅正中兴奋地向宾客们宣布:“近来王业日渐振兴,尽管酒食准备不周,还是冒昧地请卿等赴宴,因为朕有孙儿了,故请大家同乐!”
酒至半酣之时,向来极有文艺天赋的李世民甚至放下皇帝的架子,翩翩起舞助兴,于是群臣亦齐齐起身,随同皇上同舞。这一日君臣大乐,庆祝活动进行了整整一天,李世民才尽兴而归,并对所有参加宴乐者大加赏赐,可见李世民对这个长孙的诞生是何等重视。
可以说李忠刚一出生,就幸福地生活在太子父亲和皇帝爷爷的双重宠爱之下,满身耀眼的幸运光环。而他的生母刘氏,却从来无人提及,就像一个与李忠毫无关联的隐形人,只能偶尔在远处看到儿子的身影。
李忠七岁那一年,李治顺利接班,成为大唐皇帝,而李忠也迎来了他人生的重大转折。
李治算是个高产父亲,一生共有八子四女,可惜偏偏就是正宫王皇后一直没有子嗣。王皇后的舅舅柳奭,当时在朝中担任中书令。这个柳奭虽然没留下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但脑子还是够用的。他虽然贵为皇亲兼宰相,却并不安心。眼看外甥女在床上不得宠,肚子也不争气,十分忧虑,自然想要替皇后和自己谋划个高枕无忧的稳固前途。
柳奭才具平平,但还算机灵,他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限,便联络了有拥立之功的当朝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右仆射褚遂良,左仆射于志宁,算他自己一共四位宰相,共同来支持由皇后提出的一项关乎国家前途的动议——册立李忠为太子。
说起来是四相共议,但唐朝其实并没有“宰相”这个官职。鉴于后文中有大量朝臣以宰相身份参与了诸多重要历史事件,这里要简单对“宰相”这一称谓做
个说明。
宰相,是个非正式的通称和习惯用语,在中国人的语境里,宰相就是大官的别称。俗语里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家奴三品官”,都赋予了宰相极高的地位。总而言之,宰相的含义就是特指辅佐皇帝行使权力,处理国家政务的最高级官员。
唐朝的法定宰相,一般指的是三省的最高长官,即宫内的中书令、门下侍中,宫外的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和侍中都是正三品,而尚书左、右仆射一直为从二品。除了这些掌握实权的顶级高官外,我们还经常能在唐史中看到另一个常见名号: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两个官职也是宰相。譬如皇帝认为某位官员的能力不错,想让他也加入宰相班子,可当时三省长官的名额已经满了,那么皇帝就在不调动其原来官职的情况下,特意给他另外加上这样一个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