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粹语
中国人之道理,万变不离其宗,均包含在《论语》《孟子》《庄子》与《老子》四本书中矣。
《庄子》一书,其书名非著作者之名,乃学派之名称。因古人胸襟阔大,讲公理而不计个人名利。
庄子之文章乃中国千古以来之好文章。吾人学韵文当读《离骚》,学散文当读《庄子》。但此两书亦为最难读之书。
余从前爱读《庄子》《离骚》。只要喜欢,不懂暂且可不理。凡喜欢者,要懂亦会省力些。人当培养读书之心情,则必会产生读书之趣味。学习任何事物,必先喜爱之,才能变成懂。
汉时人讲黄老之学,魏晋后才讲老庄之学。苏东坡曾说过,他尚有很多话想讲,后来读到《庄子》,才知道都被庄子讲完了。
读古书当考究古代文字之用法。识字是小学,训诂、考据亦是小学。故先应读文字学,读通古文,才能通古代典籍。
又如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当读通《老子》五千言才能明白。
如《论语》中论“仁”,当将《论语》全书归纳之才可解释,不能单靠训诂。清人阮元作《论语论仁篇》《孟子论仁篇》,此法仍是不妥。朱夫子曾说,难道不讲到“仁”处,便与“仁”不相干吗?因此当读通《论语》《孟子》全书,才可作解。
朱子释“仁”为“心之德,爱之理”,乃朱子穷数十年之精力,才能作出此精辟之解释。
太偏重汉学,则成为科学的死头脑,不会活用。但宋学家专重义理,则头脑失之粗疏。故今人做学问,当兼重两者,始可进一步发挥更佳之成绩。
写史必须有体例。体有一定,例不拘常。如《史记》《汉书》有《儒林传》;《后汉书》则有《文苑传》;至《宋史》另加《道学传》,清人评为不当,非是。
学史者,当兼能著史、考史、评史。如司马迁《史记》,对所采史料均加考据。如《五帝本纪》,如《伯夷列传》,必考信于六义是也;亦有评史,如《货殖列传》,对当时国家经济政策即有评论。吾人读《史记》时,当以两种眼光注意其考史评史之处。至如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史评史分为两途益易见。宋人重论史;清人重考史;今日学者偏重论史,然亦有极浓重之论史意见,此不可不知也。
讲历史者,不当以现代人之观念套来讲古代史,亦不当以西洋历史之固定形式套来讲中国历史。如将西洋之封建社会及神权社会装进中国社会中,则非驴非马矣。又如有人讲中国古代神权政治时,则将当时儒、道、墨、法思想一笔勾销,亦属不智。故讲历史当实事求是,亦不必以迎合时代为贵。
吾人写史,如无人情味在内,如何令人读之有可歌可泣之感?
今日西方史学家谈历史,均具悲观色彩。研究中国史,如能讲出中国人对前途不必悲观之道理,始得称佳。
研究历史,不当专作考史功夫,须能评史,且更应能写史。写史体例方式,不必拘束于一途;能在写史中,包括写史论史,是为最上乘之法。
目录:
第一部分 —1
前言—2
壹 思想方面的粹语 —7
思想方面的粹语(补遗)—25
贰 历史方面的粹语 —63
历史方面的粹语(补遗)—85
叁 文学方面的粹语 —195
肆 为学与做人粹语 —203
伍 人物点评粹语 —253
第二部分 钱穆信函遗墨 —261
第三部分 钱穆报道文章 —299
我们的家长——钱穆先生 —300
论天人合一:宾四先生的亲身领悟——
记钱师最后一次讲学 —311
钱穆大师的教学及著述生涯 —315
钱穆先生逸事——纪念钱穆宾四先生逝世一周年 —328
钱穆宾四先生淡泊名利的一贯风格 —340
钱穆宾四先生百年冥诞感言 —345
后 记 —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