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朝以“分封制”扩大了统治疆域,同时也给诸侯纷争埋下隐患。钟鸣鼎食的西周王朝灭亡后,天子的王权一蹶不振,进入“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乱世。在这个被称作“春秋”的时代里,风云人物辈出,郑庄公、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各领风骚数十年,共同书写出一幅波澜壮阔、精彩绝伦的时代画卷。本书以战争史料为基础,并参考学术界新研究,保证了文章的可靠性;与此同时,战事虽简化却不乏细节,文字虽通俗但一针见血,精彩纷呈,又增强了其可读性。
公元前757年,郑国都城新郑。
一位贵妇躺在床上,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黄豆般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流下。她是西申国君的女儿武姜,贵为金枝玉叶,从来没有受过什么磨难,也是第一次经历生育的苦楚。她的丈夫——郑国国君郑武公靠在床边,也是一脸焦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握住夫人的手。产婆们忙上忙下,端盆递水,乱成一团。终于在数个时辰之后,众目睽睽之下,一双小脚率先冒出了母体,然后身子、脖子和头才相继面对人世。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紧张的气氛,是个健康的男孩儿。
母子平安,郑武公松了一口气。然而,武姜夫人却并不欢喜。这个孩子出生时,先出脚,后出头,是个难产儿。正因如此,武姜的分娩承受了加倍的痛苦。面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武姜夫人一脸嫌弃,气若游丝地道:“这个孩子……就叫……牾生吧。”郑武公眉头微皱,“牾”(wǔ)是违逆的意思,“牾生”就是难产。哪有管自己儿子叫难产儿的?但是最终,他还是依照妻子的意愿,给孩子取名叫“牾生”。“牾”和“寤”通假,所以也写作“寤生”。
小寤生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兄弟阋墙:郑伯克段之战
我们的故事所发生的年代,距今天已经有两千多年了,史称春秋时期。
大家知道《封神演义》的故事,讲的是商朝末年,纣王无道,宠幸妲己,杀害贤臣,结果被周武王和姜子牙推翻。《封神演义》虽然是小说,但历史背景确实存在。
武王灭商后,建立了周朝,定都镐京(今陕西西安)。周朝传承了两百多年,到周幽王时,内有地震之灾,外有异族之乱。而昏庸的周幽王偏偏不合时宜地废黜王后,还把太子赶回母家申国。申国国君申侯大怒,立太子宜臼为王(周平王)。周幽王怒而伐申,结果被犬戎中途击杀。这段历史几经后世夸大,还谬传出了“烽火戏诸侯”的戏份。
戎人杀死周王后,长驱直入,攻陷镐京。国都顿时沦为人间地狱,无数公卿贵族死在戎人的利剑之下。虽然镐京沦陷,但周天子在东方还有个国都——洛邑(今河南洛阳)。周平王东迁后,周朝又在洛邑延续了五百年,至公元前256年被秦国所灭。所以,历史上一般以公元前771年犬戎破镐为界,将之前的时间称为西周,之后的称为东周。另一方面,史学家们为了叙述方便,便参照知名典籍《春秋》的断限,把公元前771年—前453年这段时间称为“春秋时期”。我们这本书的故事也就在这段历史时期里展开。
周幽王的叔叔是郑桓公,他的国家原本在镐京附近的郑(今陕西宝鸡),然而他却早有预感,及时举国搬迁到东方的东虢(今河南荥阳)、郐(今河南新密)等十国一带,建立了新的郑国(都城为今河南新郑)。趁着两周之交、天下大乱时,郑桓公、郑武公父子相继灭了十国,在中原终于站稳了脚跟。郑武公成长于两周之交,连年累月的战争与政争,将他磨炼成一位成熟的政客。而郑武公的夫人武姜,正是周平王母家申国之女,可以说是亲上加亲了。
嫡长子寤生诞生三年后,武姜夫人又生了个儿子。这次生育比较顺利,儿子取名叫段。段长得俊美强壮,深得母亲喜爱。等他稍微长大些后,武姜对幼子的宠爱愈来愈深,她居然向郑武公提出,要让段取代寤生的太子地位!然而,有周幽王废嫡立庶以致国破人亡的前车之鉴,郑武公作为见证人,往事仍犹历历在目。他现在又是周平王的卿士,相当于周王朝的宰相,怎么能随便受枕边风干扰呢?于是他果断地拒绝了妻子的无理要求,命她休要再提此事。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去世,十四岁的太子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郑庄公尚且年少,所以实际掌权人便是太后武姜。武姜不希望庄公过早亲政,劝庄公将政权交给卿大夫;同时为了避嫌,也主动提出自己掌管后宫。这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够在幕后,为公子段谋取更多政治资源。郑庄公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将政事全部下放卿大夫。大臣边父对此不满,但郑庄公依然无动于衷,对权力表示出极度的平静。
武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渐渐地,公子段成年了。于是武姜提出一个要求,把段封在制地。制地是当年东虢(guó)国的一处险要城邑,末代国君虢叔在此负隅顽抗,最终仍然被郑军击杀。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大夫,似乎天经地义,实际并非如此。西周天子分封诸侯,是因为周王朝太大,大部分区域实在无法直辖,尤其是一些边远地区,管不过来,只能采取分封政策。而春秋初年,诸侯国规模小,并不一定需要分封。比如郑国的公子吕,就一直留在公族。所以武姜这样的要求,实质就是分裂郑国。
郑庄公当然不乐意,却无法拒绝母亲。他知道母亲在郑国数十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如果违逆母亲,除了会背上不孝的罪名,还可能会引起政局不稳。年轻的庄公深思了一会儿,对母亲说:“当年虢叔丧生于此处,将弟弟分封过去,会不会不吉利呢?除了这里,别的地方都行!”武姜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又盯上了另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京。“京”的本义是高土堆,一听就知道是易守难攻的险地,在制的东南方向,离国都新郑更近一点儿。
这次庄公无法拒绝,答应将京城分封给弟弟。段本是庄公最大的弟弟,被称为“大叔段”,到了京城就被叫“京城大叔”。大叔段从小得到母亲宠爱,本来以为国君非自己莫属,但父亲却不肯废掉哥哥,这让他心生不满:寤生凭什么夺走本应属于我的位置!现在母亲为自己争取了封地,自己就拥有了与哥哥抗衡的资本,为什么还要继续甘居人下?我长得比他俊美,生得比他强壮!于是,大叔段开始修筑城墙,厉兵秣马增强自己的实力,以便伺机而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夫祭足首先发现了问题,于是报告郑庄公:“根据法度,大城不能超过都城三分之一,现在京城这样,到时候君上您怎么控制呢?”郑庄公却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母后的意思!”祭足劝他:“她是满足不了的,赶紧铲除别让祸害蔓延吧!”郑庄公却邪魅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啊!”祭足本来就是老狐狸,此番无非是在君上面前表一个态,得到庄公回应后,便不再多说了。
得到郑庄公放任的段,果然以为哥哥是小绵羊,于是开始进一步试探,要求郑国西境、北境都听命于自己。大夫公子吕(他大概算是庄公的叔叔或者庶兄)向郑庄公表示了忧虑,而郑庄公同样轻描淡写:“我们能有啥事?该出事的是他们吧!”
另一边,大叔段不明其中关窍,尚在沾沾自喜:那我就得寸进尺点儿,把西境、北境全部收入囊中得了,再一路扩大到廪延(今河南延津)……公子吕没有祭足机灵,急得要跳起来了。郑庄公却只笑笑:“他自己对我不忠,他的人也会对他不义,再厉害又有啥用呢?”
这边郑庄公不作为,那边武姜立即将这一情况转述给了大叔段。大叔段暗笑这大哥真是个软柿子,既然你愿意坐以待毙,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叔段派人私下联系母亲,希望能够里应外合偷袭国都。武姜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答应帮助大叔段。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逃过郑庄公的眼线。郑庄公虽然对大叔段长期处于放任状态,但并非不闻不问。他没对大叔段的事情公开表过态,但暗地里却一直往京城安插亲信势力。
公元前722年,郑庄公三十六岁,大叔段三十三岁。年富力强的大叔段终于忍不住了。他准备好了战车,充实好了装备,只待母亲在约定的时间打开城门,准备送给哥哥一个惊喜。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密信落到了郑庄公手上。郑庄公了然地笑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于是他马上召见公子吕,派他带领两百乘兵马去攻打京城。过去,公子吕曾多次劝谏郑庄公,郑庄公表面上没有接受,但心底里已经确信他十分可靠,这也正是郑庄公识人和用人的艺术。
“乘”就是一辆战车,每辆战车上有三个甲士,左边的是主将,通常选神箭手担任;中间的是“御戎”,也就是开车的驾驶员;右边的是“车右”,一般选一名大力士,拿着一支长矛;有的车上还有第二个拿长矛的人,叫“驷乘”。春秋早期,“一乘”车上的甲士加车下的步卒,不过三十人,当然后期有所扩张。春秋战国时代,“乘”往往用来描述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所谓“千乘之国”“万乘之国”便是如此。
公子吕带了两百乘,所以他这支部队大概才六千多人,但是郑庄公很自信,要收拾大叔段,这么点儿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