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平实语言、重要主题、精选原句,见《淮南子》精髓,以一本书参悟先秦后的诸子百家之思。
2 立足于“道”,解析《淮南子》中的政治、审美、养生之道以及科学知识。
3 粹选经典篇章,通过原文、译文和专业解析三者结合,给当代读者学理缜密、深入浅出的《淮南子》阅读指南。
对生命的起源保持好奇,是今人与古人的共同思索趋向。由此产生了朴素唯物视角的“无之生有”说,也出现了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等与创世相关的神话故事。《淮南子》的作者,站在唯物视角认识自然与社会问题,他们延续了先秦道家和阴阳家的生命起源观,同时把精神看作生命中比形骸更重要的组成部分。总的来说,如何诠释人的精神、形体与生命,如何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构成《精神训》所探讨的核心问题。
1 万物的起源与精神的缘起
在常人看来,生命的活力表现在精神饱满和形体健全两个方面。如果非要把它们二者做出孰轻孰重的区分,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精神训》中分别就二者的缘起与终极走向展开分析,最终得出精神重于形体的结论。
从生命的起源来看,人与万物都源于阴阳二气的作用。在天地还没有成形的上古时期,当时存在的只有无形的影像,具体的有形之物还没有形成。当时的宇宙只是一片昏暗不明、迷茫幽深、混沌不清与空漠虚无的恍惚无形之状,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时出现了两种神妙的力量,它们分别是阴阳之神。阴阳一同运作,运化天地。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尽头在何处,只能以深远形容它。没有人知道它们的运动是否有停歇的时候,如果有的话又是停歇在什么地方。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它们看起来好像一直在运作发展。这里所说的阴阳二神,其实就是阴阳二气。它们离散到四方八极的广阔宇宙。在阴阳二气刚柔并济、互相作用之下,逐渐发展出了有形有象的具体事物。天地间一开始的混沌杂乱之气,逐渐变为行走在大地上的虫鸟兽类,另一部分精纯之气则变成人类。就这样,天地之间的万物与人就都在阴阳二气的作用下形成了。
以这种方式来解释人与万物的起源,并非《淮南子》的独创,而是早在老子的思想中已经出现。《老子》第四十二章中提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淮南子》对老子思想中“道生万物”的过程做了详细的阐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淮南子》的作者把《老子》中的“万物”进一步分类,即杂乱之气所生成的虫鸟兽类和精纯之气所化生的人类。
老子所说的“万物”,拥有同样的起源和生发过程,隐含人与万物平等无差异的特质。在老子万物起源论的基础上,庄子提出了人与万物齐同、无差异的“齐物论”思想。到了《淮南子》这里,虽然万物和人,在混沌的原初状态之时是同一个阴阳本原,而且具有同样的前期演化过程,但在生化过程的末端,分别由烦乱之气和精纯之气这两种不同的气所化生。这样,人与其他万物的化生过程就在理论根源上出现了差异,也无法再用完全齐同平等的视角来审视它们。正是因为人由精纯之气所生,而其他万物由烦乱之气所生,精纯之气与烦乱之气间的不对等关系,直接对应着人与万物之间的主导与顺从关系。
《精神训》中认为,精神是人所独有的,内中蕴含生命的主动性;形骸是人与自然万物所共有的,属于生命中顺从的一面。精气与烦气不同,源于它们不同的生发源头,它们分别是“天生”和“地生”。就人的产生来看,精神来源于天,而形骸来源于地;就人的死亡来看,是精神重回天,形骸重返地。这表明,人的产生是天地间阴阳二气运作所使然,而人的死亡则是阴阳二气消散并回归其本原的过程。当人的精神返回于天,人的形体回到大地,那个作为生命主体的“我”还剩下什么?答案显然是“无”。这里所说的“无”,是外在行迹上的无。对应到精神与形体的消亡中来看,一个人的行迹消失与形体消亡,是几乎同步的。精神则无法用物理世界中的行迹来评判,所以它与人的形体死亡是分开而论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在形体消亡之后,我们依旧可以捕捉到他的精神意蕴。
当然,一个人的生命所依傍的是天地,最后也终将回归天地。既然人在这些至关重要的生死关头都要遵循天地的规律准则,不存在独立于天地之外的其他可能性,那么,人在持守自我生命的过程中,同样应该以天地为参照,依顺其发展规律来成就自我。
2 内养精神重于外养形体
精神没有具体形象,人们也无法用感官来获取它,但这并不代表人们完全无法认识它。在生命运作的过程中,精神依附于形体获取外部信息,因此,可以根据人与外在世界的联结来调整内在精神。
《精神训》中把“耳目—五脏—血气—精神”看作是外在形体联通内在精神的有机脉络。认为如果人的耳目感官不加以节制,放任纵情于声色,就会牵动五脏的动荡,五脏不定会带动血气动荡,血气动荡则引发精神外散,从而使精神不能安静持守于自身。反之,如果一个人能做到保持耳目通畅,不纵情外物,就不会激荡起他心中的情绪变化,五脏和气血也不会受到侵扰,而是保持虚静。与它们相连的精神自然也会保持宁静、充实,持守于人的形体之内而不向外溢散。
精神没有安守于形骸之内,和精神安守于形骸之内,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这里以常见的祸福变化为例来说明。如果精神外散而不安守于内,人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到声色喜好引导的各个地方,难以专注冷静地看待事物。这时候,如果刚好有灾难降临,人们会因为没有冷静专注地发觉灾难而难以第一时间识别它们,更难以迅速做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反之,如果精神安守,人们就可以客观冷静地洞见一切,包括所有的过去和未来,自然也包括当下的祸福迹象及其发展趋势。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人的喜怒等情绪变化也会有损于精神。因为情绪波动会打破精神的平静状态,干扰人的冷静和理智心态,所以理应谨慎对待。对于现代人来说,我们可以理解悲、痛、苦等消极情绪的危害,但对于喜、乐等积极情绪则通常持肯定的态度。但现代中医养生中,就把喜乐在内的一切情感、情绪波动都看作对虚静养生所不利的东西,认为它们都会扰乱人的精神平静,因此是需要否弃的。就人的情绪舒展来看,丰富的喜乐情绪似乎更有益,但就静心养生而言,反而是不喜不怒的内心平静状态更为有益。对于这种不同的主观情感评判,我们无需厚此薄彼,而是应该放在具体的生活情境中发挥它们对人的积极作用。
其实,中医养生中坚持的情绪虚静观点,最早出现于老子的思想中。老子对人的喜怒均持否定的态度,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他的“宠辱若惊”一说: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老子》第十三章)
在老子看来,得与失本来就是一正一反的,对一方的否弃就意味着对另一方的肯定。老子认为,任意一方的出现都意味着人的情绪表达与“道”不相合。在他看来,宠的得失,辱的得失,这些都是让人惊惧的事情。因为天道规律表明,事情往往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得与失、荣与辱,它们始终是相反相成、不断转化的。正所谓祸福相依,物极必反,眼下的暂时得宠,潜藏着接下来受辱的可能性,当前的一时受辱,必然会转化为将来某时的受宠。这样,如果一个人执着于追逐正面的“宠”,必然会陷于“—宠—辱—宠—辱—宠—”这一无限循环变化的因果链条中。当然,这一过程中不断消耗磨损的始终都是人的精神与情志。
在《淮南子》的作者看来,感官嗜欲,情绪变化,它们都会使人精神溢散,打破精神清虚恬静的本然状态,它们在有损于精神的同时,也会扰乱人的外在言行,其主要观点是对先秦道家的延续。
那么,回归我们的现实生活,内养精神和外养形体,究竟哪个更为重要呢?首先我们必须要认同的是,在生命动态延续的过程中,形体和精神是相互依存的。然而,它们二者有各自不同的展开方式和发展路径。有一些人,他们的形体会因为各种因素使然而发生极大变化,例如,身体由整全变为残缺,身体表面长出一些病变。就像庄子在《德充符》中塑造的畸人那样,他们或者只有一只脚,或者肩膀长得比头顶还要高,或者脸上长出巨大的肿瘤。以世俗的审美标准来看,这些形貌异常的人是丑陋的、畸形的。人们也时常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不愿意跟他们相处。那些形貌与常人不同的人,他们经常会遭遇周围人的偏见对待。
庄子把这些畸人称为“天全”之人,认为用世俗眼光伤害他们的人是非常不明智的。因为“形骸之内”和 “形骸之外”相比,后者更重要。相比于“亡足”,我们本应该更关注那些依旧完好的“尊足者”。相比于“形不全”,“才全”才是更接近于道的。如果所有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就会明白外在形貌的变化只是生命变化的一小部分,而并不是全部。即使形貌改变了,只要不被主观偏见所扰乱,同样可以守住精神。在变化的形貌之内,能守住不变的本真,这才是生命最可贵的延续方式。
此外,生命还有另外一种变与不变的方式。那就是人的形貌没有变化,但精神癫狂,失去本真。在庄子与刘安等人看来,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失去自我的人。
形体变化是每个人在生命过程中都会遇到的。如果说我们刚才所提到的形体异常变化是特殊情况,那么变老、变黑、变高、变矮则是常人都要经历的变化。虽然前文所说的变化不常有,但后一种变化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在现实中,这两种变化对应人们全然不同的两种心态,前者引发的精神波动大而后者波动小。其根本原因在于,人们内心深处对这两种变化的接纳程度不同。
对道家而言,我们这里提到的两种变化根本没有差别。他们认为,要想持守住精神本根,就应该坦然看待所有的外在变化,不被任何变化牵动自己的情绪。只有守住精神的本根,以不变的姿态去面对所有的形体改变,不去刻意搅扰那些自然而然的变化,这样才能轻松应对生命中的所有变化。
对于常人来说,形体变化是不能自主决定的,但精神是可以自己调节的。那些不能把控的部分,我们应该主动顺从,而对于可以把控的部分,应该用心经营。这样,人们动态生活的过程,其实就是顺应外在形骸变化,尽心经营、调整精神内在的过程。
由上可知,内养精神和外养形体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对于乐于主动经营的人来说,持守精神,用虚静平和之心涵养精神,可以使自己不沉湎于繁乱的外物世界。一个不受外物侵扰的人,可以在历经万千变化沉浮之后依旧冷静坦然地保有原初的那份纯真,这才是生命最有价值意义的部分。换言之,不管如何外养形体,形体的变化都不会停止,但内养精神却可以实现永恒。因为精神性的部分才是真正决定生命价值意义的本根所在,因此,刘安等人坚信,内养精神重于外养形体。
3 精神问题背后的社会现象思考
无论是先秦道家,还是围绕在刘安周围的淮南学术群体,他们都关注人的精神问题,认为精神层面的平和、淡泊才是生命的理想化状态。所以,在他们的思想中,把生命的价值意义维护主要置于精神层面。为了维护精神的虚静本原,他们对世俗社会的礼制、法度表现出消极的态度,认为它们用诸多繁缛礼节限制了人的自由本原,使人丧失了本性。同时,它们的广泛施行,造就了人与人之间不对等的社会关系,使人们的互动交往过程尽显周旋附和、卑躬屈膝之态。人们的内心情志随之被压抑,不能尽情尽兴地按照内心本真的需求样态自由生活。
先秦诸子中,儒家标举仁义,墨家主张兼爱,法家提倡法治,名家注重名辩。百家各执一端,积极奔走,希望统治者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在道家看来,诸子百家思想作用于人的过程,其实就是约束、管制人的过程。看似约束的是人们的外在言行,但人的形体与精神是无法割裂的,形体的约束必然会渗透到内心。这样,百家思想在约束、引导人们行为实践的同时,也将人们的自由精神一步步锁进牢笼。看到人们的自由精神被限制、约束,道家就会跳出来对此展开批判。
回归古代哲学思想的发展史和它们对现实社会的运用,我们发现,道家看待问题的视域比较开阔、高远。他们在看待事情时,习惯于把不同事物都置于一个动态发展的时空中。因此,他们看待问题、分析问题就相对更为周全、深刻、长远。这表现了道家思想审视问题的辩证智慧。
先秦道家的思想智慧受人称赞,但其政治理想和纠正时弊的一些方式方法,却没有被当时的统治阶层直接用于处理社会事务,直到汉初黄老道家智慧融合了儒法等诸子百家思想之后,才真正在治国实践中运用起来。虽然道家直抵生命的根本,批判那些妨碍生命自由的外在制约,但他们对理想社会关系的构想和维护方式过于理想化,难以付诸现实。换言之,一旦缺乏现实可操作性,脱离了其他诸子百家更贴近现实智慧的一面之后,道家政治思想的现实可行性就会大打折扣。
例如,道家批判礼法,同时呼吁社会上下都摒弃礼法。但如果真的按照道家所倡导的那样,社会上下将礼法制约都摒弃,人们都专注于“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人人都忙于修治内心,保持虚静平和,乐道安贫,无欲无为,那么,人们相互之间的摩擦与矛盾固然会减少,社会上下也能养成安顺祥和的风气。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人们把这种安顺心态视为正面,而积极进取之心则与道相悖,不受提倡。历史发展表明,人们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才是推动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的内在动力。对于社会现实来说,当礼法约束失去作用,那些把社会导向积极正面的诸多价值理念也会同时消失。这时候,人民群众共同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又该如何获取呢?
所以说,适当的管制、约束是社会发展所必需的,也是人们在学习道家智慧的时候应该理性看待的。这就提醒我们,现代社会热爱道家文化的人们在学习道家智慧、践行道家智慧的时候,不应该一味拘于“虚静”“安顺”等概念。要杜绝以无所事事、消极不作为的心态自勉。而是应该把这些安顺、消极的元素,用作消解积极进取过程中的过度行为,用来平衡自己过于功利的世俗心态。这才是道家精神在现实社会中真正需要发挥作用的地方。
此外,《精神训》中延续了先秦道家对精神本心的维护。把这种对生命本性自然的维护放置于现代社会,同样值得我们从中汲取有益因素。道家文化中讲求的“精神”与我们所熟知的“初心”具有一脉相承的作用。我们现在经常讲“初心”,谈“不忘本”。国家也呼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把初心作为治国理念的重要牵引力。
对于国家来说,初心是革命前辈们为强国富民奉献自我的心之所向,是他们为自己的未来事业所选定的坚定方向,是他们奋斗的初衷。在国家发展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干扰到初心的因素。这时候,再次用初心和使命来引导国家和人民,对于净化社会风气,推动理想信念的回归具有重要启示作用。
其实,初心和使命不仅是维系国家健康发展的核心价值力量,也是个人发展过程中应该坚守的精神内核。人的生命轨迹是一个长期动态的有机发展过程,自我内心的决定要素起着关键作用。在青少年时期,人们往往都会构想未来的宏图壮志,把自我理想与为社会做出贡献相联系。但随着现实经历的展开,会遭遇接踵而来的各种生活苦难。这时候,一些人就会动摇原初的生命理想,一再降低对自己未来的目标要求。人们从最初的立志高远到后来的降低理想,降低自我生命奋斗的积极性。这个理想目标变易的过程,就是从建立初心到初心让位于其他更低层次价值意义的转变过程,也就是初心由“再”到“不再”的转化过程。面对初心的动摇,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自我,积极反思那些生活中有积极有意义的部分。如果它确实具有高远价值,既能为社会做出贡献,还能实现自我价值,那就有继续延续的必要性。如果它不是年少时期的无知空想,而是具有现实可行性,那我们就更应该重拾初心。
精神性是联通个人与社会的重要文化联结。个人因为精神内在才可以实现自我的生命价值,并建构生活的意义和理想。人作为社会的一份子,因为精神共性才能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互动,并建构出属于人类社会的精神文化。《精神训》中探讨的精神问题,作为道家智慧的重要构成部分,为我们提供了诸多培育精神的方式方法。作者把智慧和文化融合在精神培育之内,告诫后人要减少私欲、平衡情志,用虚静平和的精神风貌应对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生活可能。
上 部
绪论 汉初文人的创造/
一 《淮南子》的独特性/
二 《淮南子》的现实意义/
第一章 《淮南子》的作者/
一 淮南王与宾客群体/
二 作者们的悲剧原因/
第二章 《淮南子》之书/
一 成书的原因和时间/
二 全书的结构/
三 神话与寓言的内涵/
四 内容归属/
第三章 《淮南子》之道/
一 老庄之后的“道”:从玄学走向现实/
二 治国之道:无为之为/
三 审美之道:和于人心/
四 养生之道:内外兼养/
第四章 《淮南子》中的科学知识/
一 农业/
二 天文/
三 地理/
四 化学/
五 去魅/
下 部
第五章 《原道训》选粹/
一 全书的立论基础/
二 原文节选与释义/
三 经典解析:识道、体道、行道/
第六章 《精神训》选粹/
一 精神与肉体的关系/
二 原文节选与释义/
三 经典解析:精神、形体、生命/
第七章 《主术训》选粹/
一 治国理念与日常智慧/
二 原文节选与释义/
三 经典解析:古代理想君主的现实意义/
第八章 《齐俗训》选粹/
一 正视差异性/
二 原文节选与释义/
三 经典解析:平等与发展的观念/
第九章 《修务训》选粹/
一 “无为”与鼓励建功立业/
二 原文节选与释义/
三 经典解析“无为”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