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198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埃利亚斯·卡内蒂自传三部曲第3部
l 20世纪伟大的德语传记,《理想藏书》列入“回忆录与自传”类作品
直接感受作者与当时文坛巨擘托马斯·曼、詹姆斯·乔伊斯、伊萨克·巴别尔、罗伯特·穆齐尔、赫尔曼·布洛赫等人交往的趣闻轶事
埃利亚斯·卡内蒂因其作品具有“广阔的视野、丰富的思想和艺术力量”于198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个幼年丧父的男孩,是如何跻身世界文学大师之列的,有哪些人和事影响甚至塑造了他的文学气质,这些疑问在他的自传中都得到了回答。
卡内蒂的自传三部曲卷帙浩繁,从卡内蒂漂泊的童年延展到他初登文坛的中年,将生动而私人化的描写与恢弘博大的时代画卷完美结合,不仅是作家个人的生命记录,更是波澜壮阔的中欧文化史的别致呈现。或许正因为如此,它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德语传记。
《眼睛游戏》是卡内蒂自传三部曲的第三部,叙述了作家从1931年到1937年的经历。不到30岁时,卡内蒂已经写出了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迷惘》,但这部作品问世之初并未得到严肃的对待。对于文坛巨擘托马斯·曼、罗伯特·穆齐尔等人,卡内蒂的评价刻薄而犀利,而对于自己的精神偶像松内博士,则推崇备至,敬若神祇。这一时期以卡内蒂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母亲——的葬礼而画上句号。
眼睛与呼吸
我与赫尔曼·布洛赫的关系,与通常的情形很不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对此起了关键性作用。我应邀去我俩都认识的维也纳女作家玛丽亚·拉萨尔的家中朗读我的剧本《婚礼》,受邀的还有另外几位客人。恩斯特·菲舍尔和他的夫人露特也在被邀请之列。其余还有哪些客人,我记不清了。布洛赫答应光临,大家都在等他。他迟到了。在最后一分钟,我刚想开始朗读,他到了,同他的出版商布罗迪一道。时间所剩无几,连作简短的介绍都不够:我们简单打个招呼,我就开始朗读《婚礼》了。
玛丽亚·拉萨尔对布洛赫说过,我是多么推崇他的《梦游者》三部曲。这几本书我是在一九三二年夏天阅读的。他对我则一无所知。由于我还没有正式出版的作品,因此他也不可能对我有什么了解。在阅读了他的《梦游者》,特别是读了《胡格瑙》之后,他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大作家,而我对他来说则只是一个崇拜他的年轻作家。此时大概是十月中旬的样子,《婚礼》是在七八个月前写好的。我分别给一些朋友朗读过这个剧本,这些人都对我抱有期望,但他们还从来没有全部聚在一起过。
布洛赫则不同,这一点在这里显得特别重要,他在对我有所了解之前,就全神贯注地听我朗读完《婚礼》。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剧本的朗读中,里面的人物形象通过不同的说话的声音清晰地区分开来,这一点在后来的几十年内从未发生改变。整个朗读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会场的气氛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虽然除我和薇莎外,在场的只有十来个人,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却像翻了好几倍。
布洛赫就坐在我前面,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他坐着的姿势给我留下了印象。他像小鸟那样,把脑袋缩在肩膀当中。在剧本序幕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女管家那场,对我来说也是全剧最精彩的那场,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睛。临终的科科什太太一再重复“喂,老爷,我有句话要跟你讲”,但每次又都不能把这句话讲完。这一刻,我与布洛赫四目相遇。如果眼睛也会呼吸的话,那它们就是屏住了呼吸。眼睛等待着这一句话说完,而屏住呼吸与等待之间,充盈的是科科什从辛姆松那里援引的话。这是一个双重的解读,并且演化成了高声的对话,虽然对话根本就没有形成,因为科科什没有去听临终人说话。布洛赫的双眼关注着临终人,而我则一再地重复这开始的半句话,同时让管家引用的《圣经》里的话来打断我的话。在布洛赫的双眼和我之间,出现了不为人察觉的东西。
这是作品朗读会前半小时的情形。接下来的是《婚礼》的主要部分,并且刚上来就是无耻的一幕。当时我因对其表现的内容恨之入骨,所以没有丝毫的羞耻感。我可能没有充分料到这令人作呕的一幕所具有的自然性真理。卡尔·克劳斯是这一幕的源头之一,当然,也有来自其他人的影响,如格奥尔格·格罗兹,他的《看,这个人》手稿让我既推崇又憎恶。这一幕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
在朗读《婚礼》剧本当中最放荡的部分时,我是从不注意我周围的。这种全身心的投入让人有腾空的感觉,我完全不去管那些语句是多么卑鄙,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就仿佛它们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它们只是一个劲地让我膨胀开来,让我像萨满教巫师那样,越过它们的上空,而在当时,我一点都意识不到这些。
这天晚上的情形却不一样。朗读这整个中间部分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到布洛赫的在场。他的沉默比其他人的更强烈。他控制自己的样子,与别人屏住呼吸的情形差不多。具体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能感到与呼吸有关,并且认为他的呼吸方式与所有其他人的都不一样。他的安静与我的那些乱哄哄的人物形象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安静具有质感,是他一手造就的安静,是那种自我生成的安静。今天我知道,这和他的呼吸方式有着密切的联系。
剧本的第三部分,是真正的毁灭和死亡舞蹈。此时我对自己的周围失去了感知,巨大的投入让我精疲力竭。节奏在这一节十分关键,我完全融入其中,全然不知道发生在这个或者那个听众身上的事。朗读结束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布洛赫还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一些事,我可能又回到大家等候他到来的那个时间点。但他表态说: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有这个剧本的话,他自己就不会去写那个剧本了。(当时他似乎正在写一个剧本,大概就是后来在苏黎世上演的那个。)
后来他说的一些话,在此我不想复述出来,虽然这些话有助于了解那部剧作的成形过程。在对他这个人还不了解的情况下我已经清楚,他为我的剧作所折服,是真的被它折腾得疲惫不堪。布罗迪,他的出版商,则对一切都报以礼貌的微笑。这种方式很令我厌恶。他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剧本对于市民阶层的猛烈抨击,也许令他反感,但他又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反感来,因此以礼貌来掩饰。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也许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震撼得了他——是什么真正将他与布洛赫联系在一起,我还真说不上来。他们无疑是朋友。
这两人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不知什么地方又在恭候他们光临了。布洛赫是同他的出版商一道出现的,这是自信的一种方式;但到了《婚礼》的结尾处,我觉得他变得憔悴不堪。这是那种绝妙的憔悴,它依赖于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件、产生的互动关系和情感波动,其前提是敏感。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是弱点,我之所以可以这么说,是因为这种意识上的疲倦程度在我看来是优点,甚至是美德。但是,他是曾置身其中的商界人士,或者生活方式与商界人士类似的人,如果有人说他“软弱”,那我是要扇他们耳光的。
对布洛赫,我并非无所顾忌,因为我不知该怎样评价他才算合适。面对他时,我满怀期待,从一开始我就是他的疯狂追星族,而他则试图摆脱我的追捧。我盲目认为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在他那双迷人的眼中,我看到的完全不是算计:他身上的一切,在我看来无不高贵而崇高,而我的行事是多么的幼稚和鲁莽,竟然毫不掩饰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如果我真的是坦诚并求知好学的话,那么,这种求知欲并没有结出丰硕果实来。如果今天我试图衡量自己所学到的东西的话,那我会发现,自己学到的并不多。他最擅长的是当代哲学,而在这方面我是无论如何什么也没学到。他收藏的主要是哲学方面的书籍。与我完全相反,他不惧怕概念这一类东西。他对此的痴迷,犹如他人对夜总会的迷恋。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弱者”,既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为了击败他人,更别说吹牛了。宣布宏伟的打算,是他灵魂深处所反感的,而我则每两句话就会说一次:“就此我要写一本书”——每谈到一个想法,或者一个观察,不马上就接着说“就此我要写一本书”,是我所做不到的。这当然不全是空吹嘘,因为我已经完成了一本大部头的《康德着火了》。虽然这本书还停留在手稿层面,知道它的也只有为数几个人,但另一本书,在我看来要重要得多的书,是关于群体的,我已经将它定为我的毕生之作。该书的内容大都是对我影响深刻的一些亲身经历,以及我广泛而不倦的阅读所得。我以为阅读的都是些与“群体”相关的书籍——其实,我所读书籍不仅仅涉及群体,而是无所不包。根据一部伟大的著作来计划自己的生命,并不是说说而已;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需要几十年时间。”我想把一切都融进我的意图和规划当中,我的这种包罗万象、不可穷尽的想法,在他看来一定是狂热的,但也是真实的。把对人的改造与惩罚挂钩,而我则不假思索地作为惩罚的执行机关,这种方式既冷酷又具有宗教狂热的性质,这令他反感。这些都是我从卡尔·克劳斯那里学来的。虽然我不敢有意识地去模仿他,可他的许多特点还是渗透到了我的身上,特别是他的暴怒,尤其是在我创作《婚礼》的那个冬天,也就是一九三一年底至一九三二年初的时候。
通过创作《婚礼》,这样的暴怒化为我自己的了。在朗读我的剧本时,我将这种狂怒展示给了布洛赫。他为这部剧作折服,这也是我创作出的唯一令他折服的作品。一般说来,他吸取东西的方式,就是从他人的意志上获取动力,如后来的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他无法抗拒这样的促动。我是在很晚的时候,其实是在他去世以后才明白这一点的。
目录
第一部 婚礼
灰烬中的毕希纳 . . . 3
眼睛与呼吸 . . . 20
对立的开始 . . . 32
指挥家 . . . 43
战利品 . . . 52
斯特拉斯堡,一九三三 . . . 58
安娜 . . . 70
第二部 松内博士
天赐一个孪生兄弟 . . . 93
“黑色立像” . . . 103
“博物馆”咖啡店中的沉默 . . . 116
在希琴朗读喜剧 . . . 119
寻找好人 . . . 129
松内 . . . 138
歌剧院街 . . . 156
第三部 偶遇
穆齐尔 . . . 169
不照镜子的乔伊斯 . . . 177
乐善好施者 . . . 185
听众 . . . 192
天使的葬礼 . . . 203
高级权威 . . . 209
第四部 格林琴
西默尔大街 . . . 219
最后的版本 . . . 228
阿尔班·贝尔格 . . . 236
相遇利利普特酒吧 . . . 241
驱魔 . . . 246
细腻的精神 . . . 254
做客贝内蒂克特家 . . . 259
“我找我的同类!” . . . 268
托马斯·曼的一封来信 . . . 276
拉斯·卡萨/洋腔怪唱 . . . 282
38 路有轨电车 . . . 288
第五部 召唤
不期而遇 . . . 295
西班牙内战 . . . 301
在努斯多尔夫大街会谈 . . . 309
扈特巴/载歌载舞的农民 . . . 317
母亲去世 . . . 328
这是一部不同凡响的精神上的《奥德修纪》,是20世纪的伟大见证之一。
——《理想藏书》
卡内蒂,这位萍踪不定的世界作家有自己的故乡,这就是德语。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它,他常常倾吐他对德语古典文化的*高表达形式的热爱。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