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志:景云村专辑》:
在景云村里我是属于美院三代,相对二代,我们年龄相差还是蛮大的。同为三代的有邓白爷爷的外甥女肖红、肖冰和外甥刘亮,肖红、肖冰分别长我两岁和一岁,刘亮是我的同学,三代中还有潘天寿爷爷的孙子潘洪,也是我的小学同学。景云村里还有我的小学同学4号里的陆磊和10号里的黄晓霞,以及后来搬进来的高中同学俞雪英。我与同龄人的他们玩得很多,我们玩造房子、踢毽子、跳绳、跳橡皮筋,还玩游戏红灯绿灯,老鹰抓小鸡,玩躲猫猫。想起躲猫猫还真有趣,躲2号里最难找,因为2号里屋宇错落,结构复杂,四周兜兜转转贯通一圈,犄角旮旯的地方便是藏身之地。有时抓抓儿乱跑总会骚扰到大人们,生怕碰翻了炉子或花盆,玩得开心的孩子们一边应着大人提醒注意的话,一边忙不迭退出,因为都是懂礼貌的孩子。
有时,小伙伴们在楼下叫我玩,我奶奶却借口我毛笔字还没按规定完成练习不让我出去,我心知肚明她不希望看到我跑得满头大汗,担心晚上踢被子。碰到这种时候,我只能坐回板凳上,心不在焉了,听着玩伴追逐的嬉戏声,但还必须并尽快一笔一画完成习字。等我下楼,有的小伙伴已经被家长叫回家了。秋去冬来,雨潇潇北风劲吹,梧桐树黄叶和带着籽儿的瞢荚果辞枝落地。每当此时孩儿们又有新的玩法,我们会拾梧桐子,也捡梧桐叶。看谁眼明手快能抢着老叶子,我们每人手里拽一把老叶,慢慢沿着叶的主茎撕去多余的叶片,然后比拼拉钩试谁的够老够厉害,其实也要拼点力气,女孩子也不示弱,也会参与同男孩子玩一把,无论输赢都很开心,赢者自然绽放了童真的笑容。捡梧桐子也是有讲究的,籽儿落在泥墙之下泥地上的不干净,靠近11号茅坑就更没人捡了。最干净的数仍生在瞢荚果上的籽。现在想起来那瞢荚果形似一只大号的调羹,又像一只小船,且自带皱皱的纹路,弯弯翘翘的边沿长着梧桐子,这一个标本镌印在我的心底了。我会把捡到的一小把梧桐子交给奶奶,在她炒菜前先帮我炒一下解馋,闻起来很香,也就吃几粒而已。
说起同学和邻居的故事很多,无法一一道来。有一天同学潘洪从上海来找到我,塞给我两颗“糖”,不记得他说了一句什么上海话,好像是橡皮。我看了很久怎么会是橡皮呢?分明长得跟广州的水果糖一样,透明的玻璃纸包着,两头拧一下,散发出甜腻腻的香气,这就是我第一次拥有并认识了香橡皮。
景云村的人可能都认识我奶奶吧,大人们叫她诸师母,小孩叫她诸奶奶。奶奶姓何名蓉萱。她一头花白短发,一身素衣,给人的感觉干净利落。虽然个头矮小,但能量很大,家里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都由奶奶操持。奶奶的随和使得她人缘很好。奶奶见到邻居都会一一打招呼,跟随奶奶的我也被要求照做,可我胆怯又怕难为情,总是发出小小的声音,算随礼了。
我奶奶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都是美院教授的夫人,一个是潘天寿先生的夫人何情,另一个是史岩先生的夫人,三人因性情相近,话很投机,十分聊得来,拿现在的话说就是”闺蜜”。又因与1号里潘奶奶住得近,更是日日相见,一日多见,可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俩奶奶更是彼此戏称“老兄”。从前的联系方式简单,要见面就靠两腿勤,要么你来,要么我往。我奶奶总是忙完家务,乘家里没客人时,抽空就去会潘奶奶。她们聊日常中的琐碎小事,也交流想法。她们可以一杯清茶,嗑一碟瓜子或吃一点小零食,也许是几颗糖果或麻糕、饼干之类的零食,愉快地度过片刻的小时光。有什么好吃的她们都会想到对方,留出一点给她尝尝,而我也会时常享受到她们的福利。因为一旦家里找不到我奶奶,我就会直接去潘家,一般情况奶奶肯定会在那里。潘奶奶拿着零食给我,说“曼婴,你吃呀”。在我记忆中只有潘奶奶才会这样叫我,她叫习惯了。听奶奶说潘爷爷夸过我爷爷,说“曼婴”这个名字取得好。其实,大家都叫我小曼。后来上小学时,父母给我改名为诸肖曼。
20世纪70年代初,电视机极为稀罕,潘家添了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机,我非常开心,因为我可以跟着奶奶去潘家看电视。电视机的到来打破了潘家一直以来静悄悄的环境,热闹了许多,人最多时大大小小约有八九个人,挤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有时也会看文艺节目,我们小孩也跟着看。大家会自觉保持安静,保证中等音量的播音不干扰邻居,也能听得清楚。因奶奶放心不下爷爷,又习惯早睡早起,我们从来都是看一会儿就回家了。
景云村里的人们可能常见爷爷和奶奶相依相伴一起出门散步。爷爷拄着手杖,我跟随或搀扶着爷爷,要么从家里走到涌金门,要么走去钱王祠,这两处离家较近。爷爷身体吃得消时,也去绕柳浪闻莺走走。早晨有时爷爷也跟奶奶一起去四宜路菜场买菜,会特意多走一段路去城隍山边上的龙石嘴小弄上买油条,那里的油条发得很大,且炸得很透,里外皆松脆,色泽金黄,比南山路上涌金门的油条烧饼铺的好吃。我家的早餐也很简单,与多数家庭一样,泡饭、腐乳,油条,配一小碟蘸油条的酱油,再搭配耐饥的烧饼或奶奶摊的麦糊烧。早餐后我们一起帮奶奶择菜,我和爷爷剥豆子。每年春季本地蚕豆和豌豆上市时,我最开心。爷爷会挑出一颗蚕豆和两粒豌豆,用去头的火柴梗穿过蚕豆靠黑眉毛的一端再分别插上豌豆,再把蚕豆另一头插上豌豆荚制成一尾金鱼,因此,机械地剥豆劳动也就变得很有趣了。直到现在我剥豆时,有时还会想起这一幕情景。
爷爷除了帮奶奶剥豆子外,别的事基本上由奶奶操劳,但只有花生米喜欢自己动手炒,奶奶会在烧菜前,喊爷爷来炒他的花生米。他喜欢吃自己用小火慢炒的花生米,在起锅前淋几滴花生油润色,花生米则成暗红色,褪去花生衣可见花生仁呈似焦非焦的黄色,炒香的花生米十分诱人,这就是他最喜欢的开胃小菜,吃剩的就装入瓶子。爷爷年轻时吃苦,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对吃的要求不高,有新鲜蔬菜加一碟花生米就算小落胃了。日常中奶奶烧的菜也以原汁原味、口味清淡的为主,这与爷爷学中医学有关。我家的饭桌上没有重口味的酸辣菜,也不吃螺蛳、黄蚬儿和毛蚶之类易引起肠胃不适的贝壳类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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