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街
薛海欢提着一个发白了的军用挎包和两双没有卖完的草鞋，急匆匆地往回赶。这时的太阳快要落山，西边的天空乌云密布。躲在西山后的日光，给几团巨大的乌云镶上了金边，只有几束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来，投射到了远处的天空和山坡上。
这时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射在黄龙顶上，松树林子和三角架格外分明。欢子望着远处的黄龙顶，心想着爬过山顶，绕过三角架，走过三座坟就是泥尿沟下的新屋了。今天晚上有电影，明天要相亲，都是盼望已久的喜事。他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激动，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
薛海欢脚下的路是黄龙寺大队通往外面的乡村公路，从长江边上的古镇经过鸡子山、猪头包，再到黄龙寺。大路的上边是山林，植被稀薄，几棵半大的松树、橡树都被搕成了光杆，枝丫很少，孤零零地立在坡岗上。大路下边是农田，田里麦子已经拔节，油菜已经开花。路面不宽，约有四到六米，勉强可以走拖拉机。路中间铺了一层石渣，黄沙和卵石各占一半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从黄龙溪拖来的。石渣很薄，根本盖不住下面的黄土。路上有拖拉机碾轧过的两道印迹，还有几条自行车轮印和大大小小的脚印。路面凹凸不平，低洼处还有一坑坑的积水，显然是刚刚下过阵雨的痕迹。
薛海欢个头儿不高，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服。“剃个头，三天丑。”他刚刚剃过头发，发际线很高，耳朵很大，加上一张阔绰的嘴，有点像大猩猩的样子，只是脸上没有黑毛、没有皱纹。他手里提着的挎包里，有一段绸子布和一双解放鞋，还有用报纸包着的两斤猪肉。这是他这次上街特意置办的全部物品，是为明天相亲准备的，是很难得的上档次的商品。他小心翼翼地提着，就像鲁迅先生笔下华老栓捧回的人血馒头，又像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他时不时用手摸一摸，生怕有什么闪失。
昨天晚上，他妈给了八块钱，这是当家人半年的全部积蓄。满脸苦瓜皮还有几颗酱油麻子的他妈，边掏钱边说：“欢子，这是布票和钱。明天你上街去买一段绸子布，一双解放鞋，再找你表哥要点肉票，割两斤猪肉。家里只有这点钱，不足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他有什么办法呢？手里只有几毛零钱，再就是有几双草鞋可以拿出去卖，多少可以有点收入。早上他刚要出门时，大妹妹薜海花赶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一点钱，他展开一看，是一块八毛钱，揉得皱皱巴巴的。大妹说：“哥，我就这点，你拿去用吧。”
他不肯接受，退给她说：“我不要你的，我有办法。”
薛海花不接，他只好收下。为了妥善保管，他把钱叠在一起，放在了最贴身的裤兜里。
他一边走，心里还在一边默默地算账：今天卖了六双草鞋，五双是卖的三毛，有一双卖了二毛五分钱。卖鞋的钱一共是一块七毛五分。加上他妈和大妹给的，一共是十一块五毛五分。一段绸子布用了七块三，一双解放鞋是二块一，两斤猪肉是两块九，累计十一块三，应该还剩几毛钱。他伸出一只生满老茧的手，在裤兜里捏了捏，感觉几毛钱还在，心里总算踏实了。
翻过黄龙顶，绕过三角架，黄龙寺小学就在眼前了。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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