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边的女人们》:
读着我的家族被剽窃被篡改的历史,我太震惊了,字里行间的移动如同一个人在荆棘上举步维艰。我试图在字里行间寻找一丝我和作者的联系,却没找到。小说很短,我不到两小时就读完了。我这个人物在小说结尾才匆匆一闪而过,于是我这样理解:作者不太喜欢我,我却恰巧和最重要的女主人公重名(艾麦乐),因此她想要摆脱我。我只是大背景下的一个小故事,大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夭折的小女孩,灵魂一直飘荡在她生前生活的街区周围。这个小女孩就是我的小姨,早在我出生前她就死了,当时她姐姐索菲亚(即我妈妈)才6岁。从我小时候起,她的幽灵就追着我,因为妈妈不停地提起她,说起她短暂的生命和令人痛苦的夭折。小说中,我父亲死于两伊战争①。母亲巨大的悲伤甚至让我也淹没其中。她反复对我说:你就是我的艾麦乐,就是我的希望,安心睡吧。我假装睡着,她从床边离开,这时我看到小姨的幽灵像天使一样在我周围飘动。我一点也不畏惧,因为母亲总是告诉我,艾麦乐小姨守护着我,不让我受丁点伤害,给我带来好运……但事实并非如此,后来那个幽灵生出了蝙蝠的翅膀,将我拖进了深渊,从此我睡不安稳,浑身关节发抖,作者丝毫没有提到这些。
小说一开始很详细地描写了艾麦乐夭折的场景,之后幽灵回到她生前的家中,回到家人和儿时玩伴的身边,她是那样的依恋姐姐索菲亚,然而没人能看见她。作者通过那个幽灵讲述了小姑娘死后几年国家发生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变化,如同她活着见证的:战争、民众的担忧、军事化的生活、死者亲人的恐惧,男人们奔赴前线后,要么牺牲了,要么伤残了回来,要么失踪……小说中不乏爱情故事,不过全以逃亡或死亡收场。作者集中刻画了死去的小女孩、我母亲、我外婆和一些邻居等人物形象,再现了他们无从选择的人生轨迹。后来晚辈中的一些人物生于战争年代,饱受苦难。到小说最后,我出场了,作者笔下的我叛逆无道,因贪图荣华富贵执意嫁给了比我大三十岁的军官,这一忤逆是造成我母亲去世的原因之一。显然,我成了一个不孝之女、忤逆之人,如同笔直大树上生出的斜枝……我真的是这样吗?
在深沉的午夜,距离如此遥远的我扪心自问,答案就是否定的。没错,我的确艳羡富贵,内心排斥母亲的愁苦悲伤和灵魂苍白,但我从来绝对不是不孝之女或忤逆之人。无法和同龄青年交流的我也许无意识地在贾巴尔身上寻找已故父亲的影子,我也的确厌倦了有关父亲——那个我只从挂在客厅墙上的照片见到的男人的故事,厌倦了母亲和她的朋友们碎碎唠叨没了男人的日子,这一点作者并没有深入探究,仅仅轻描淡写带过,她着重用笔墨讽刺我执意嫁给了一个老男人。
我的确曾刻意和男生,尤其是大学男同学保持距离,他们没人能给我安全感,替我实现梦想;实现梦想需要“本钱”,那种本钱不是这些人能支撑得起的,一毕业等着他们的是军训训练营。我也没有从他们身上找到符合我梦想中男人的特质,通常我只在喜欢的电影和小说中才能找到。当贾巴尔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我的眼里就容不下其他男人。这并非因为他像我的梦想中的男人,二者并没有相似之处,而是因为他许多地方吸引了我,能带给我想要的生活。他四十五六岁,不怒自威、话语不多,声音深沉稳重,他能带来我一直梦想的生活。我告诉自己,母亲在童年和青年时失去的愿望弥补回来了,通过我实现了,这也是对那个死去的小姑娘,母亲失去的那个男人的一种弥补……这就是命运吧,它来赎罪弥补过失、厚待“小艾麦乐”,我只需脱去贫穷的外壳,披上麂皮大衣。
那天贾巴尔一身军装,肩章闪闪发光。我正站在公交站候车亭下,准备去学校,雨下个不停,天空看样子还有大雨。他的车在我附近停下。他摇下车窗,喊我的名字,说要送我。尽管很多年前他就搬出了我们街区,我还是认识他的。带着一点尴尬和些许不安,我接受了邀请,这是我第一次接受一个男人的邀请。从那天起,我开始改变了原先设定的标准,重新安排,各种权衡。他的威严、优雅的银发、肩上闪光的星星俘虏了我。
那时候我们——我和母亲——就像是生活在一条漏船上。母亲的悲伤如大海,历来汹涌不绝,我担心自己会被淹死,于是我选择一名熟练的水手来拯救我的梦想,把我带到安全陆地。母亲坚决反对,我并没有以死相抗,最终母亲不得不妥协。小说作者极大地夸张了我和母亲间的冲突,事实上问题并没到关系决裂的地步。不过,这倒让我想起记忆中一件遥远的往事。贾巴尔的儿子沃萨姆曾骚扰过我,当时我们年纪都很小,他把我拉到路上一个角落里,用手掀起我的上衣,我尖叫着,推开他,往家跑,把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怒冲冲地往贾巴尔家奔去,去告他儿子的状,贾巴尔刚在第一个胡同口从军车上下来,母亲对他吼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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