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个社会,成了无须等待的社会。
成了无法等待的社会。
翘首以盼、严阵以待、守株待兔、等得不耐烦、空等一场。等得心焦、等得坐立难安、等不下去、等不及、等累了、等到天明,白等一场。等了又等,等不到人……所有人暗藏于心的,对“等待”的痛恨,正在被一点点漂白。
现在,这个国家超过半数的人拥有手机,因此约定碰头的形式改变了。如果赶不上约定的时间,可以在移动过程中提前联系对方。接到电话的人得知情况后,可以先做点别的事情,或是利用多出来的时间买买东西、逛逛书店。等待期间,还可以坐在店里喝一杯咖啡,呆呆眺望外面的街景。等待者不再焦躁,因为他再也不用怀着等待的心情打发时间。
甚至连孩子的诞生,也不用再心惊胆战地等待。利用超声波技术,人们可以获知腹中胎儿的性别,还能看到模糊的面容,甚至查验遗传基因。人们无须焦急地等待孩子出生,而是可以提前做好各种准备。比如襁褓的准备,还有心理的准备……
也可以说,我们再也无法耐着性子等待。在工作上,必须短期内展现“成果”。无论什么组织,都要制订中期计划、年度计划,提出各自的数据目标,测算完成度。就连考古学、古代文献学等关于人类数千年历史文明的研究,也要以几年为单位制定目标,自我检查,并接受外界评估。餐饮业、便利店的开店、关店节奏越来越快。放弃的速度变快了,再也没有人愿意耐心等待。“故乡”的模样也不复从前,每一次回乡都会看到新的变化。
再也无法等待的不只是组织,还有电脑的操作。一旦得知新型号的出现,就无法耐心等待旧电脑的反应。短短几秒钟让人无比焦虑,手指敲击桌面,腿也抖了起来。对电视广告的耐心,顶多只有十几秒。电视机刚问世时,感冒药的广告曲甚至能唱到第三段。现在听到的广告曲,却只有副歌部分。最关键的是,曾经的孩子都能自由地去挑战、失败、哭泣、重新振作,在坎坷曲折和手忙脚乱中不知不觉长大。如今,再也没有人能耐心看着这一切。老年人的看护也一样。本来是在永无止境的看护中慢慢形成觉悟——“唉,没办法,毕竟你养育我长大,现在换我照顾你了……”——现在的人们在没有形成心理觉悟之前,就急着寻找解决对策,而且无法掩饰惊惶,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曾经,世上充斥着“等待”。等待每小时只有一班的车,等待几天后才能送达的情书回信,等待果实成熟,等待酒水发酵,等待对方领悟,等待警告处分到期,等待刑期结束,埋伏等待抓现行的一刻(曾经有位刑警追查嫌疑人,在同一家酒店蹲守了整整一年)。《万叶集》《古今和歌集》,这些著作仿佛都是痴心等待的歌谣的范本。在焦急的等待中打发时间,怀着不安的心情去期待,这些自相矛盾的情绪,凝聚成了“文化”的形态。咖啡馆就是一个“等待”的场所。农民和渔夫,还有服务员[他们甚至直接被称作“等待者”(waiter)],都是以“等待”为工作的人。相扑和围棋则以不能说“且慢”的规则增强刺激性……这样的光景,如今也渐渐远离了我们的视野。
我们是否过于急于求成,甚至倾向于小气了……
急于求成,这种姿态看似一鼓作气地冲过现在,朝着未来积极进取,实际却没有把未来放在眼中。这种姿态没有把未来当作迟早会到来的东西,而是将它纳入了既定的范围,抓紧一切时间去实现。那不再是等待,而是迎接。但迎接到的并不是未来,只是不久之前已经决定好的结果。做出决定时不在视野内的东西,直到最后都不会进入视野。那是顽固,是不宽容的态度,坚决不认可重来或修正。如果没有结果,就立刻换上别人,使用别的方法。等待变得困难重重,不被接受。
这是“不等待的社会”,也是“等不了的社会”。
天不遂人愿、无计可施、静待天命,我们何时失去了这些概念?何时丧失了等待偶然、顺从不可抗力的性情?等待时机成熟——难道我们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