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国美育文献选编与导读(1900-1960)》:
原夫世之所以轻视美育者,坐以专门意义之美育,与普通意义之美育混视为一故。彼以为美育也者,即造就文学家若艺术家之准备,故不宜于一般教育。然其见地之纰缪固不劳多辨。真正之文学家艺术家非教育之力之所能产出,亦不以短乏美育故,而有天阏天才之虞。吾民非嗜美之民族,而我之文学家艺术家不绝现于史乘,正其明证。是故普通教育之所以重视美育者,非为欲得文学家艺术家,而预于幼年之顷树厥初基也。又造就通常之文学家艺术家者,自有专任美育之学校在,其无与于普通教育之事尤不待言。普通教育上之所谓美育(教育的美育),第谓人之感情欲其完全发展而无失于正轨,则必导之于纯洁美妙之境,使卑劣之情绪不待抑遏而自消弭云尔。夫发展儿童固有之心力,期勿毗于一偏者,教育之任务。而嗜美之冲动早既潜伏于儿童心性中,苟不因而导之,及时而培育之,则将萎其美感之芽,而精神作用且陷于畸形之发达焉。此美育之重要所以不下于智、德二育也。教育意义之美育盖即如此,惟所以贯彻此教育的美育之方法,仍不外借助于艺术界或自然界,而育儿童于美的环象之中,以徐俟其美化。故夫培养感情全体之广义的美育(情育)与培养审美观念之狭义的美育,初无大别,其或曰情育或曰美育者,不外谋用语之便而已。
由教育的美育之作用而被教育者所获效益何在,此可得而略论焉。恒人一生,惟往复于生活之欲之中。心目之所注,手足之所营,其不由直接若间接以与利害问题相触者,无有也。欲望不赏,苦痛因之,所欲不绝,苦痛亦不绝。其有脱我于物欲而贶我以真乐者,惟于观美之时得之,以是时无我故无欲,无欲故无苦痛也。故日美也者,救济人生之宝筏也。然在美情未发达者,则美之对象,日环吾躬而渺焉其不相涉,则信乎美情之发达与否,其关系于人生之幸福者大矣。又退一步以言,谓人之游心于美而寄我于乐者,其暂焉耳,一刹那间复以生活之欲继之,必谓审美情操足为救济人生之宝筏,未免言者之过。然人之情操高尚趣味优雅者,恒视彼逐逐之夫,稍减其生活之疲劳,此殆不可掩之事实。然则畀儿童以高尚之情操,优雅之趣味者,较之徒授以智识之财产者,孰得孰失,奚待计焉。不但此也,从歇勒①之说,则美所由生,不外人间胜余势力之结果。人之势力用以保存生命而有余,则必以游戏(意同消遣)之动向而宣泄之,有此动向乃有所谓美,而遘之者以为乐焉。是故证诸个人,则悦乐之精神产于健康而失于赢弱。证诸社会,则伟大之艺术,盛于承平而绝于衰乱。无他,以所胜势力有多寡也。信斯言也,则人之胜余势力不能无一宣泄之途。而美情未发达者,既不解由美之对象以求寄托之区,于是胜余势力将如脱衔之马、决堤之流狂奔横溢,莫可捍止,一切卑劣之嗜好靡不诞生于是。是以杜人生之危险而竟训练之效果者,斯又美育之赐也。
予非必如某论者之言,特揭美育为教育宗旨之一,以示重视之旨也。予之意,不言教育则已,既言教育则智、美、德三端断无不相济为用。有歧视美育于智、德二育之外者,已不得谓为真正之教育矣。夫谓其人乏审美之观念,与谓其感情发达未完,语义何别。而感情发达未完者,即精神上有缺陷之谓,则夫知力意力之不能正当发达亦从可知。且美之感情本与知之感情、善之感情同时相因发达者。不解好美恶丑之人,而谓其能好真恶伪、好善恶恶,孰则信之。是故离美育而言智育德育者,非惟于义不当尔,实于势不能尔也。
或者日,美育之有用固已,其如幼儿心力不解所谓为美何。此以属于感情方面者,妄由知识方面论之,其不可通无论也。美之所以为美,所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微论儿童,即在成人,亦不能由言语之媒而警醒之,不能凭悟性之用而理解之也。微论初步教育,即彼授专门艺术者,亦仅以艺术之原理及方法予人,而不能必受教者之于其物,果否引起主观上之美感也。所谓美育也者,第置诸美之环象中,使夫耳目之所触,旦夕之所接,无往而非美。如是习而安焉,积而久焉,终有心领神会之一境,盖非欲使之知其美而使之化于美者也。且自儿童心理学观之,感情之活动率先于知力,而嗜美之倾向实存于先天。未及岁之儿,有遇图画而瞩目、惊音乐而侧耳者。彼于是时尚无何谓图画何谓音乐之观念起于心中,是明明美感之芽,先悟性而萌发也。因其固有之审美冲动而加意涵养之,勿令中凋,此正初步教育之要务。故论幼稚园教育者,且谓宜以情育为主,而于知育意育不妨轻缓,则安见小学校之美育转宜后于知育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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