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放学了。三四个穿短裤的孩子在喷泉广场的石砖上跑来跑去,晃响了背上的书包,播撒着欢快的叫嚷。鸽群被喊声与脚步声惊起,挥舞着翅膀,扑棱扑棱地飞向天空。
草坪碧绿夺目,天空蔚蓝澄澈,灿烂阳光将周围照得清透怡人,舒爽的微风轻拂脸颊。卢森堡公园的花坛或圆或方,大小不一,红、黄、淡紫……春日繁花在其间鲜艳盛放。巴洛克式宫殿建筑耸立前方,宛如伸展双翼的天鹅一般优雅。
这是我记事起便深爱的五月巴黎,是无可挑剔的美丽的五月巴黎,但不知为何,我总抽象地感觉映入眼中的风景疏离如人造物。美景如同明信片上的照片,缺少官能的现实感。我坐在长凳上,将正在读的书放到一旁,轻轻咬住了嘴唇。
我明白。我无法尽情享受新绿的季节,是因为友人之死带来的冲击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再也不会消失。朋友……不,他不只是朋友。就在一年前的今天,安东尼被警队射杀了。
巴黎美丽的五月。
没错,有这么一首老歌。这首歌传遍大街小巷时,我还只是个读中学的孩子。
我的中学位于蒙马特,同样受到了5月10日街垒之夜的波及。 巴黎五区的大学城自事件前一周起,便日复一日地举行大规模学生游行,那晚发生的事却已不只是单纯的游行,而是震撼全法国的“五月风暴”的开端。有些高年级学生和大学生一起冲撞警队,甚至受伤或被捕。
街垒之夜后的早晨,电视上不断播映着巷战般的光景。被砍倒的行道树,熊熊燃烧的汽车,拉丁区街巷里的无数路障,交相飞舞的燃烧瓶与棍棒……这简直就像一首叙事诗,与我刚读过的《悲惨世界》里描绘的圣但尼一模一样。
我沉醉在电视画面中。我虽然是警察的女儿,但沐浴在学生投石下,头戴威武头盔、身穿漆黑皮大衣的警官隶属国家警察机动队,和爸爸所属的司法警察没有直接联系,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兴奋一番。
班上同学应该也都看了早上的电视,中学教室会为时隔百年出现在巴黎街头的路障沸腾不已。如果昨夜的路障只是个开始,那么,这说不定会发展为历史课上所讲的巴黎公社运动以来,首起百年难遇的大事件。没错,这就是“公民啊,走向街垒”。
真是太幸运了。我说不定能亲眼目击历史性的瞬间,简直无法遏制自己雀跃的心情。我绝不能眼睁睁放过这次宝贵的机会。
第二天,为了参观学生占领下的拉丁区,我没去学校,转而前往位于蒙马特中部的地铁站。然而,我坐在拉马克戈兰古站旁边的石阶上足足等了一小时,同班的米歇尔始终没在约好的地方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