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干净条几上的一个小木碗,从锅里盛了半碗粥,又拿一双筷子搅几下木头碗里的粥,慢慢地把粥喂进狗剩的嘴里边,狗剩吸溜一下,就把碗里的粥喝进肚里边。她又拧一块黑窝窝在嘴里嚼碎,再把嘴里碎馍抿在手指上塞进狗剩的嘴里边。狗剩摇着小脑袋,一脸哭相地把嘴里的碎馍吐出来,他吐出的碎馍粘在前襟上边,弯弯曲曲地像一张小地图,他指一指炉台上的窝窝头,看着桂芝,哇哇直叫。桂芝又拧一小块馍塞进他嘴里,他嚼两下就咽进肚子里了。桂芝笑了,她抱起儿子亲了又亲:“俺儿子成精了,知道干净,不吃妈的嘴巴子。”
小狗剩看着妈,他也笑得甜美,吃饱喝足的狗剩坐在轿里哼哼唧唧地唱起歌儿。桂芝把他从轿里抱出来,轻轻拍一下他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喜悦地说:“小肚子吃得像个小西瓜。”小狗剩趔着身,小手指晃晃悠悠地指着木轿。“俺儿还要坐轿轿。”桂芝又把他放进木轿里边,他啪啪啪地拍着轿面。她弯腰吻一下他的脸蛋,走到炉台旁边,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碗玉米粥放在方桌上边,看着东厢房对门的西屋叫道:“妈,吃饭吧。”
奶奶颤巍巍地从西屋走进来,她的两只常年流泪的眼睛似睁似闭。她坐在椅子上边,端起桌子上边的粥碗,味同嚼蜡地吃着这顿顿不变样的野菜玉米粥,觉得自己七十多岁的人,快人土了,想吃一碗白面条也没有,不禁满腔的怒火直冲头顶,恨不能把碗里的粥倒在地上。可是她又看见一家人都是吃这种饭——出大力气干重活的儿子杠杠,一年四季在田野忙活的儿媳妇桂芝,两岁的孙子狗剩,还有常年在地里不识闲的老头子都是吃这种饭,自己咋就不能过这种日子哩?
爷爷端着空碗从外边走进来。桂芝说:“爹,我再给你盛一碗粥。”爷爷把碗放在条几上,坐在小马扎上,吸着旱烟管,说:“桂芝,我不饥了,你也吃饭吧。”桂芝盛了一碗粥,站在锅台旁边,一边吃一边说:“爹,您不用愁,咱家虽然添了狗剩这张嘴,他一个娃娃吃不了多少粮食,等到他长大了,吃得多了,他也能劳动挣工分分粮食了。”爷爷又看一看轿里玩耍得很开心的狗剩,爱怜地说:“我在想,屋里没有个小孩子,也怪冷清的。狗剩来了,就热闹了,就是咱家太贫寒了,孩子进咱门里头,跟着咱们破衣烂裤,粗茶淡饭,咱家对不起孩子。”他不禁揉了一下眼睛。桂芝看了他一眼说:“爹,您也不必觉得咱亏欠他啥,有苗不愁长,穷人家的孩子都泼皮,这世上穷人家的孩子太多了,人家能长大,狗剩也能长大。我这当妈的就是拉棍要饭也要把他养大。”爷爷的烟吸得更浓了,小狗剩咳嗽了两声。“爷爷不好,烟味呛着俺孙子啦,爷爷不吸烟了。”爷爷从轿里抱起狗剩,狗剩的两只小手摸着他的胡子笑了。祖孙俩玩了一会儿,爷爷又把他放入轿里,说:“好孙子,你自己在轿里玩,爷爷还得去地里忙。”他说着走出东厢房的屋门。
天上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风雪小了一些。吃饱喝足的狗剩在轿里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趴在轿面上,睡着了。
阴暗的风雪天气,黑夜来得特别早,屋外夜幕降临的时候,东厢房里面已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桂芝点亮一盏麻油灯,拿起一个小褥子放在床上装有麦秸的草包上边,弯腰把狗剩从木轿里抱出来。她像是对睡得迷迷糊糊的狗剩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俺狗儿真乖,吃饱了就睡觉,一点儿也不闹人,咱上床睡觉。轿里多窝屈呀。”她把儿子放在床褥上边,又拿了一条旧被子盖在他身上,搂住儿子,似睡非睡。杠杠推门进屋。他说:“草堆里怪暖和,可是土气味很大,睡一大觉嗓子眼都干了。”他坐在床沿上刚脱鞋,“啪!”肩膀上挨了桂芝一巴掌。她嗔道:“今黑儿你去小间西屋睡。我陪儿子睡。”
杠杠又穿上鞋,满脸不悦地说:“有个儿子,就把男人撵下床,我一个人在西屋睡不着。”桂芝说:“我知道你那毛病,忍两天,等狗儿在咱家习惯了,咱再合床。”杠杠的嘴噘得像个菜包子似的,踢踢踏踏走出东厢房,低着头钻进了简陋窄小的西屋里。桂芝走下床,关紧了东厢房的门,说:“门缝的小溜风就是贼!飕飕响。”她从墙上撕一张旧棉纸,搓成纸条,塞进门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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