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粮票,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称为“第二货币”、“命票”。
方寸粮票,看似平淡无奇,却承载了一个特殊的记忆,见证了一段艰辛的历史。
一部表现我国从发行粮票开始至结束使用的长篇小说。作家以20世纪50年代初期,战争和自然灾害给民生带来的苦难为背景,围绕粮票的矛盾纠葛,刻画了社会各阶层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通过他们的苦难与爱情、挫折与奋进、狭私与博爱,在粮食紧缺的社会生活中展开了尖锐复杂的矛盾纠葛与冲突,真实生动地再现了那段艰难曲折的生活场景。
许家福慌张张跑回家,张口气喘地进了许良囤的屋子。把小背包往桌上一放报告说:“爷爷,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许良囤磕掉烟灰,放下长眼袋问,“瞧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像天要塌下来了,怎么回事儿呀?”
许家福说:“大杜那个家伙回来了,还到粮店去了,看那样子挺他妈的牛性,趾高气扬的。”他把放在桌面上的小背兜一推说:“爷爷,价钱虽说好,这粮票不能卖了,昨天晚上,我听爸爸和你说,大杜回来当粮库书记了,要是让这家伙抓着……还了得呀。”
“哎呀,瞧你这点出息。”许良囤靠近许家福一步,咄咄逼人的样子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他大杜当粮库书记,不是还在你爹领导下吗?”
许家福一皱眉头:“可也是,我爹不知道咱卖粮票这事儿呀,再说了,听说大街上那些标语都是我爹让贴的。”
“我的宝贝孙子,你还年轻,等再成熟成熟就什么都明白了。”许良囤有些语重心长了,“古人说的‘忠孝难两全’这一点对,关键时刻,你爹还是孝字当头,你爹那个人处事,我不便和你多说,你听爷爷的就是了。”
许家福瞧了瞧老爷子没吱声,似乎悟出了什么。
许良囤拿过小背兜儿看了看问:“一点儿也没卖?”
“没有。”许家福说,“你不是说卖给外来人吗,我路过第一粮店,那里排队买粮的人打了个一塌糊涂,我正挤里看热闹,想和买粮的人唠唠粮票的行情呢,就发现大杜那个家伙了。”
许良囤有些得意了,一转身坐在椅子上哈哈一笑说:“家福,倒应该抻着点儿,咱许家第二次发大财的机会就要到了。”
“爷爷,”许家福还是有些奇怪,“国营粮店里的白面才一毛八分五一斤,这粮票你让我卖五块钱一斤能卖出去吗?”
许良囤笑笑说:“傻孩子,咱家的粮票怎么能跟国营粮店比呢,不贵呀,我好像和你说过,解放军围困长春城,断粮断菜的时候,一个大饼子就换一个大姑娘,你们看见了吗,闯关东逃荒的、要饭的,都要饿疯了……”
“爷爷……”许家福说,“明白了,恐怕我卖不合适呀?”
“当然了!”许良囤有几分得意忘形,“爷爷是想让带点粮票出去找几个外来的陌生人搭搭茬儿,先趟趟这个路子,看爷爷这个价定高了,还是定低了,好心里有数,要大把出售的时候,当然既要神秘,又要不吃亏。”
许家福说:“爷爷,你真棒!”
“才知道你爷爷棒呀,当年,你爷爷在小小县做粮食买卖,那是头一份儿,站在街这头一跺脚,街那头都得直颤悠,谁不另眼看咱许家呀。”许良囤装上一锅子烟,待许家福给他点着后又说,“粮食统购统销乍一开始,爷爷以为这下子可断了咱们许家的后路了,时机到了,爷爷可以告诉你了,囤积粮票,买卖粮票,比当年做粮食买卖还神……”
许家福问:“为什么呀?”
“你想呀,”许良囤说,“那时候做粮食买卖要仓库,要晒场,又要车马,还要雇人太露脸儿,现在呢,咱家就是只要几个木头箱子,就是没有院墙,又不用车马的大粮商呀。”
许家福不解地问:“可那时候没人说是投机倒把呀,没人打击呀,愿买愿卖就行。”
“嘿,谁说的,你知道个啥。”许良囤说,“那时候比现在打出投机倒把厉害,日本鬼子、汉奸、粮匪来折腾你,和这比算个啥,民以食为天,做粮食买卖小命就像挂在腰带上那么悬呀,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就邓华、大杜这把子人,小菜一碟,你就听爷爷的,瞧着咱许家怎么发得呼哧呼哧的吧……”
“爷爷,”许家福动情了,“我听你的,不过,我觉得这事儿不和我爹说能行吗?”
爷俩兴致盎然地正说着,许金仓一手拎着大碴子干饭,一手拎着炒菜进了屋,往桌上一放说:“爹,我把咱爷仨的粮食关系签到机关食堂了,总这么一天三顿往回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见许良囤不吱声,把声音放大说:“爹,事到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反正俊俊也不能成咱家的媳妇了,再说,大杜回来了,弄不好为这事还要惹麻烦,我看就让家福出个手续,离了算了。”
“是,我看俊俊这野娘们儿是死心不回来了。我对她心也凉透了,”许家福说,“爷爷,现在人家在外头一提起咱家,都不像过去说什么‘许老爷子家’,‘许局长家’了……”许良囤问:“说咱什么?”许家福说:“都说一双筷子夹骨头家,意思就是‘三根光棍家’,你说连个做饭、洗衣服的都没有,这日子实在难过……”
“我早就说快和俊俊离了,抓紧再娶一个,你不是还抱有幻想吗。”许良囤说,“主动去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好结果,哎,不听老人劝呀,当爷爷的还能再说什么。”
许金仓说:“家福,我看,就听你爷爷的吧。”
许家福不吱声了。
许良囤说:“今天咱爷仨一言说定,那就离,不过,我还是那句话408斤粮票一斤不能少。”
“哎呀,话不能那么说,”许金仓说,“爹,不管怎么说,也是嫁咱许家一回,那就算了,这年头,你让他们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粮票去呀。”
“那不行!”许良囤说,“这408斤粮票,要是赶上解放军围困长春那年月,说不定能给我孙子换408个媳妇呢,现在的粮票,比那时候珍贵多了。”
“行了,先别说了,吃饭吧。”许金仓把大碴子干饭和菜倒在三个碗和一个盘子里,又从暖瓶里倒了三碗白开水。
许良囤往饭桌前靠一靠说:“你和家福娘的事儿怎么办?”
“她在梁大客气这个老光棍儿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谁能说是清还是混呀,”许金仓说,“这几天,我也想了,那就成全他们吧,我也实在是靠不起了,也离!”
“爹,我娘那个人不能,她就是和你赌大气呢,”许家福说,“还是叫我娘回来吧。”
许良囤说:“你不是去几趟了吗,她回来吗?家福,我不是说过吗,强拧的瓜不甜。”
“爷爷、爹——”许家福说,“我去顶什么用,还得你俩去!”
“我?”许良囤一瞪眼珠子,“我缺的是儿媳妇,不缺祖宗。”
老爷子一句话,许金仓父子都不吱声了。说来,夜深人静孤独的时候,许金仓一个人也在忏悔自己,寒窗苦读的同学,又是陪着自己来到了小小县的那菊花,真有点愧对人家,可是,一想起那菊花那叫号劲儿,又一见到老爷子这幅面孔,再想想头顶上的乌纱帽,像有股滚滚的劲流,把孤独的忏悔一下子冲刷成了碎影细泡,在脑海里没了一点滴的位置:不管咱们说,我许金仓也是堂堂的粮食局长呀,有那么下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