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年,大年初三,西北边陲重镇N市,低垂的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刺骨,凛冽的朔风挟带着鹅毛似硕大的雪花,漫天飞舞。即使如此,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的多。因为,那时的假期还不到如今的一半,每星期只休息一天,最长的春节假期也只有3天,明天就要上班了,在这尚有浓厚乡村气息的城市,走亲访友,今天人们显得格外忙碌。
在这个地域不大,而人口密度却不小的老市区,那时,公交车并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人们步行或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十分便捷,效率自然比大城市高。不宽的大街和狭窄的小巷,穿着那个年代主要是蓝黑灰黄四色衣装的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本来就十分稀少的公交车,似乎已经绝迹;一些娴熟的骑自行车者,有的拱着身子,顶着呼啸的朔风,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奋力前进,白绒绒的雪地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之中,一辆推行的自行车后座上放着虽然不是新的,但却是十分干净的被褥;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装着只带有红花的搪瓷脸盆,十分醒目。随同推自行车的人默默无语同行的是一位身材修长、满脸学生气的俊秀姑娘,她浑身上下也是学生装束。姑娘手里提着一只小网兜,网兜里有只带盖的搪瓷茶杯、一只铝合金饭盒、还有一只天蓝色的塑料肥皂盒。这与现今物欲横流而又浮躁、奢华的都市,一些追求排场的嫁娶,常常有浩浩荡荡、派头十足的高级迎亲车队,车里坐着浓妆艳抺、花枝招展,穿着十分光鲜耀眼,好像刚从T台上走下来的新娘相比,谁能想到那自行车后座上的被褥是婚嫁之物,是随嫁的“嫁妆”,提网兜的姑娘正是新娘,是一位来自上海名牌大学毕业的姑娘。
这姑娘叫冷梅,是上海人。
今天,是冷姑娘的新婚之日。
这两人与大街小巷轻装简行的人们大相径庭的行装,引来无数行人奇异的目光。仔细看来,姑娘俊美的脸上始终带有忧伤,一点也看不出准新娘常有的欢乐。
风雪越来越大。光秃秃的树枝,在呼啸的风声中摇曳,发出嗖嗖的刺耳声;偶尔,枝丫上有几片沾附着雪花而不堪负重的凋萎残叶,被狂风撞落下来,随风飘零,扑打在行人脸上,似刀剐一般。一群小麻雀,时而站在屋顶,时而蹿上枝头,时而又飞落到路边,摇头晃脑、叽叽喳喳、蹦来跳去,翘着尾巴在寻觅啄食什么;几只饥肠辘辘的乌鸦,发出阵阵令人撕心裂肺的聒噪……
寒风的吹袭,使冷姑娘两条齐腰的麻花长辫左右飘摆,扎在辫梢的蝴蝶结飘然飞舞;纷飞的雪花,飘落在冷姑娘的身上,很快冷姑娘就像个雪人儿似的。但是,冷姑娘始终没有拍打身上的雪,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想把身上的雪赶走;倒是推自行车的人,有时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车把,另一只手迅速地拍打几下身上的雪。
冷姑娘随同推自行车的人走近一栋楼房,楼房大门外雨篷下站着一些翘首张望的人。
“新娘子来了!”忽然一位眼尖的人兴奋地喊,其他人喜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新娘。
这时,一位穿着整洁的中年妇女,笑容满面地迎上去,一只手拉着冷姑娘的胳膊,一面用笑眼上下端量着她,一面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扑打着她身上的雪,并温声细语地说:“多年没有的好大风雪,冷吧?跺跺脚,把脚上的雪抖掉。”
冷姑娘没有言语,只是机械地跺了跺脚。
几个年轻人走下台阶,七手八脚地帮着推自行车的人把冷姑娘的被褥卸下,搬进楼里。
这是一栋崭新的四层外廊单面办公楼。别看这栋用今天人们的眼光来看有些土里土气的简易楼,可在当时一望满眼都是干旱的西北特有的泥土平房,而楼房是屈指可数的N市,却显得鹤立鸡群,很是显眼。楼的大门两侧挂着好几个公司的大牌子,自然显示出这几个公司的势力。
婚房是借用该楼裙房的一间大约十几平方米的杂物间,经过简单地收拾粉刷,倒也显得洁净。里面,一边靠墙立着一只大衣柜和一只五斗橱,另一边靠墙摆着一张一头沉写字桌,写字桌两旁各有一把红色的人造革折叠椅,这些都是新的;最里面横放着一张双人床,它那用钢管弯曲的不够圆滑、显得有些粗糙的床头,看得出这是自己用土法弯制的,这多少体现了那个年代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精神;在写字桌的正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很大的毛泽东像,桌子上还摆放了一尊毛泽东半身石膏像……
总之,在那困苦而又非常“革命化”的年代,新郎竭尽全力打造的小小洞房,被布置得满满当当,虽说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也算得上焕然一新、熠熠生辉了。
婚礼是在距洞房不远的会议室里举行。在那看上去不过50平方米的会议室里,已经挤满了人。
中年妇女将冷姑娘领进会议室,吵吵嚷嚷、人声鼎沸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新娘。一位站着,胸前左边戴了枚大大的毛泽东像章,右边别了朵大红花的青年男子,向门口挪动了几步,张翕了一下厚嘴唇,但没有声响;微微抬起的手臂,又缓缓放下,仿佛是在迎接新娘。
他就是新郎,姓高名杰。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