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和闻立鹤一起慢慢向着西仓坡的家走去,路上,还买了份《复兴晚报》,想看看报上是怎么报道李公朴被刺的。民主周刊社在府甬道上,府甬道是条南北向的马路,南端与西仓坡成丁字形。从民主周刊社到西仓坡宿舍不过200米左右,拐个弯向西不远就可到家。闻一多也松了口气,再有二三分钟便能回到妻子身边。连月来,妻子无时无刻不为自己担心,外面有点稍大的声响,心就怦怦跳个不停,今天可以让她吃顿安宁饭了。
闻一多与立鹤不慌不忙地走着,西仓坡行人本来不多,此刻则像死一样寂静。看看宿舍院子的大门近了,近了,只有十多步了。突然,枪声从阴暗中响起,埋伏已久的几个特务一起扣动扳机,子弹像雨点一样朝着闻一多射来。
事实证明,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疯狂暗杀。尚在1946年4月,霍揆彰接任云南省警备总司令一职后,便把陆军预备二师调到昆明,成立城防司令部。为了加强特务机关,还从联勤总部调去一批特务。云南警备总司令部原有稽查处,处长即少将军衔的王子民。稽查处下设三科十组,第十组为驻在翠湖海心亭,配自动武器和车辆行动组。行动组组长崔镇三,原是杜聿明第五军第二○○师的搜索营长,抗战结束后到联勤司令部特务机关视察室当视察员,1946年4月随主任王子明、科长单学修到云南警备总司令部稽查处。行动组成员共13人,为:少校参谋秦永和,上尉组员李明山、周家文,中尉组员刘锡麟、赵树林、何毅、杨德庆、陈定远,少尉组员崔保山、仲刚,准尉司书吴约翰。李公朴、闻一多只是主管情报收集处理的稽查处二科中校科长单学修,调动四个情报组开列的暗杀名单中的两人,这个黑名单一说有20余人,一说有50余人,以王子明名义报参谋长刘淑琬呈霍揆彰。
6月中旬,霍揆彰带着王子明飞南京,向国防部长陈诚汇报,准备等蒋介石圈定后便动手。当时,蒋介石正与马歇尔商量东北问题,没来得及召见霍、王。霍揆彰遂将黑名单和行动方案留在国防部,返昆待命。
6月22日,回到昆明的霍揆彰召开乙种汇报会,会议由霍揆彰、刘淑琬主持,参加人员有云南省警务处长李毓祯、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稽查处处长王子明、宪兵十三团团长彭景仁、城防司令和陆军预备第二师师长杨宝谷,及国民党云南省党部、三青团代表。汇报会决议“以军事力量强制弹压,阻止学生游行,逮捕学运为首分子”,由王子明负责“随时收集李、闻等之言论,并暗中予以监视”,“对稽查处执行人员要严励奖惩”。王子明接受任务后,立即和主管审讯、行动指挥的稽查处三科上校科长徐绍阶,召集行动组崔镇三、秦永和、李明山、刘锡麟、赵树林、何毅、崔保山、仲刚,及一组组员王开基,二组组员李步云,六组组长赵凤祥、组员汤世良、吴传云,和城防司令部谍报队组长蔡云祈、组员尚福海、黄其祥开会布置。决定从6月25日起,对李公朴、闻一多等首批暗杀对象实施监视盯梢,霍揆彰还气焰嚣张地宣布每杀一人奖法币50万元,并加官晋级。
7月11日,赵凤祥率汤世良、吴传云、刘锡麟、赵树林首先对李公朴下手。在学院坡向李公朴腰部开枪的,便是汤世良。李公朴被刺后,崔镇三见赵凤祥等未按原定绑架到郊外秘密活埋的计划进行,觉得让人抢了头功,立刻召集组员训话,限三天内杀死闻一多。几天来,西仓坡周围早已伏下特务,闻一多的一切行动都被在监视之中。15日,闻一多参加李公朴殉难经过报告会时,崔镇三布置蔡云祈率尚福海、黄其祥潜入云南大学监视,秦永和率崔宝山、仲刚在云南大学附近望风,李明山、刘锡麟则在闻一多住附近潜伏。当闻一多父子已经快走到西仓坡宿舍时,是李明山、崔宝山、刘锡麟、何毅等朝着闻一多、闻立鹤开的枪。
闻一多头中三枪,胸部、左腕也连被击中。他右手下意识地抱着头,身子一软倒下去。鲜血从身上喷泉般地涌出,染红了土地。
立鹤一听到枪响,便立刻知道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看到父亲痛苦地倒下去,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他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罪恶的子弹,掩护好父亲。特务丧心病狂,子弹又连珠炮似的射来。立鹤拼尽全力大喊:“凶手杀人了,救命!”突然,他感到浑身无力,从父亲身上滚了下来。直到此刻,他才看见闻一多满身枪眼,血流不止,手杖、鞋子、眼镜都被打落。闻一多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立鹤想爬过去,可怎么也动不了,这才知道右腿已经断了,他还没感觉到自己身中五枪,肺部被打穿,一颗子弹离心脏仅有半寸。
十米外,几个彪形大汉继续射击,有几个还走上前踢了几脚。一个特务恶狠狠地对立鹤说:我不打死你,留着你报仇。
枪声响起时,高真顿然惊起。她拼命向大门口跑去,赵妈、大妹闻名、小妹闻惠羽,还有住在家里准备和闻一多一家一起北上的立鹏的同学庄任秋庄任秋,闻立雕的好友,因父母在泰国失去联系,闻一多准备把他带到北平念书。闻一多牺牲后,庄不愿再拖累高真,留在昆明,并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后参加滇中文工团,在玉溪被土匪杀害,成为革命烈士。,都冲向大门。
大门外,父子俩横一个竖一个倒在血泊中。高真抢上去抱住闻一多,血立即染红了她的衣服,白色的脑浆也流了出来。高真又挣扎着往立鹤那边看,见他瞪着两只充满仇恨的眼睛。
翠湖那边,一群刽子手登上吉普车,由刘锡麟、曾海涛、欧阳天化、崔镇三驾驶,呼啸而去。策应暗杀的蔡云祈、尚福海、秦永和、仲刚、王开基也乘车而去。
西仓坡宿舍门口,高真还在抢救闻一多父子。不知是谁从门里扔出一张行军床,又好歹拉住一个挑夫,才把闻一多送往云大医院。庄任秋也拖住个洋车夫,和赶来的联大附中洪川诚老师一起,竭尽全力把立鹤抬上车。两天后,闻名和闻惠羽从医院回到家,看到渗进地里的血迹,一阵心碎,两人一起从地上捧起浸满父亲热血的血土。这血土,一直保存到今天。
高真踉踉跄跄往医院赶去,一路上看见滴滴的血迹。两个警察过来说要调查,高真大声说:“你们不要问,是国民党杀的,还调查什么!”她已没有泪了,也没有恐惧,仇恨使一个弱女子坚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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