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
国家:中国
受访人:田巧妹
主角:余程万
背景:常德保卫战
“黑死鬼”的出现,在街街巷巷引起了无比惊恐和慌乱。这时候,日本人要进攻常德城的消息还属“谣传”。谣言之前传过好多次,最靠谱的一次是半年前。1943年5月,日寇从湖北南侵,侵占湖南南县、安乡等地,全市紧急动员,居民强制转移,常德顿成一座空城。那一回,鬼子根本就没来。
田巧妹是这样描述“黑死鬼”的: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点头工夫就死了。她补充,“都是细伢子,张家走个伢崽,一回头,李家也有娃哭,很快又没了,接下来轮到王家的崽,家家户户都有哀嚎……”
听明白了吧,“黑死鬼”指的是致命传染病。后来才知道,那是鬼子使坏,在常德扔毒气弹。就这样,历史又一次在我眼前呈现两张不同面孔。一张是官方的,主流的——日军猛攻常德不果,进而凶残使用化学武器;另一张是民间的,非主流的——常德会战还没打响,日军先派飞机轰炸城区,丢毒气弹,想引发瘟疫造成全城慌乱,幻想不战而胜。我不是历史学家,无意于仓促给历史下结论。究竟谁是正版,且不去管。2013 年 12 月底,当我以一个常德血战寻访者的身份穿行在常德大街小巷时,只怀揣一个使命:记录。倘前头要加几个字的话,那就是:如实地记录。
田巧妹祖籍湖南麻阳,土家族,1943年,她8岁。祖上携家带口从湘西麻阳到常德沅水撑船为业,到她已是第三代。沅江纵穿常德城,水上撑船者多是麻阳人。麻阳人在江边用木料搭建屋舍,遂成麻阳街。写老常德,绝不能忽略麻阳街,那好似袖珍“独立王国”,无论是吊脚楼的建筑风格还是主人们操持的语言和生活习俗,都是与常德迥然不同的“湘西风格”。沈从文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客居常德,多次在文章里描绘麻阳街。我将依稀记得的文字说与田巧妹听:“那时候的麻阳街,就是那个样子……一面是城墙,一面是临河而起的一排陋隘狭窄的小屋。有烟馆同面馆,有卖绳缆的铺子,有杂货字号,有屠户,有狗肉铺,门前挂满了熏干的狗肉。”田巧妹的牙齿掉得差不多了,说话时嘴里漏风,她点头,“就那样子,就那样子。”
今天的田巧妹住麻阳新街。沅江是常德的母亲河,多雨季节却屡闹水患,洪水淹城。1986 年,常德市修筑防洪墙,旧麻阳街整体搬迁至新麻阳村,仅余极少数“钉子户”留守城墙公园。防洪墙高大结实,墙体上诗词碑刻无数,长达 3000 多米的“诗墙”入吉尼斯纪录。我在城墙上走,冬天,垂柳依旧绿,阳光下,零零散散有几桌麻将正酣。我探问新麻阳街在何处,遇到的人个个热心,有人干脆取我手上的采访本,写下“西园小区对面”。
田巧妹在给木门刷漆,绿色。快过年了,门户要新。“要打仗了,日本鬼子要来。那些大兵挨家挨户喊,要我们都迁到辰溪去。那些大兵都是好兵哪……”她边干活,边说。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原镇守常德的地方部队改为能打硬仗的国民党 74军第 57师驻防。今天的常德人不说 74军,不说57师,只说“余师长的人”。74军是抗日铁军,念叨这几个名字就知道,孙连仲、王耀武、余程万……这些人的抗日英名不是吹出来,是真枪实弹杀敌无数拼出来的。他们的英名,连打仗不要命的靠武士道精神“护体”的日本人听了都要抖一抖。
57 师师长余程万,广东人,黄埔军校一期毕业。受命镇守常德,得知日军进攻消息,头等大事是挨家挨户通知民众转移,目的地是怀化的辰溪。麻阳人的船只被大量征用,一批批将民众运往湘西。辰溪是湘西偏僻城乡,山高路险,耕地少又贫瘠,世代受穷,此刻却成了战争流民的避难所。这让我想起抗战期间的几次湖南会战。长沙会战时,民众转移地是多山的贫困的安化;衡阳血战前,倾城而出的市民的落脚地是广西和贵州山区。和平年代,几乎万众一心奔城市,或以“农村城镇化”之名将乡村建设为城市。战争年代,广阔的贫困农村却总充当城市逃难者安放身心的“安全乡”。
田巧妹是在自家门口上船的,笔架城,当年码头所在地,与老麻阳街咫尺之隔。我记得凤凰卫视节目里说,笔架城是常德血战最坚定的见证者,半个多世纪过去,弹孔犹在。
其实不然。有时,就算是“眼见为实”的电视节目也不可轻信。
站在沅水的一艘船上仰望笔架城,找不到一丝经历战火的痕迹。常德会战的最后关头,余程万将军即从此悬绳撤退到沅水,渡江去找援兵。也因此被认定为临阵逃脱而判定有罪,幸得多方营救而免于太长牢狱之灾。
笔架城在沅江边,我徘徊好久,眼看,手抚摸,石头冰凉,弹孔的痕迹荡然无存,哪怕仅仅一个。身为省文物保护单位的笔架城,新崭崭的,仿佛刚竣工。在常德工作生活了40多年的邵阳人老陈带孙子在城墙上散步,他说,原来的笔架城低矮,拆毁了,这是建防汛墙时抬高地基依照旧样式新建的。历史固然不能推倒重来,历史却又是可以涂脂抹粉焕然一新的。青色的仿古城砖上没有枪炮的血腥味道,只剩机器切割的刮痕。
田巧妹回忆,“大人们都眼泪汪汪,哪个想走!没人啊,丢家弃物,谁舍得,但不能不走,不走就会没命。我们做小孩的,倒开心,在船上跑来跑去,追打嬉闹,大人呵斥都不管。”年少不知流亡苦,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是这样子吧。
常德居洞庭湖旁,有“鱼米之乡”之名,因地理位置乃出入云贵川之要冲,自古被视为“黔川咽喉,云贵门户”。1943年的常德,经济繁荣,社会安定。不是战火要燃到鼻子底下,谁愿弃家踏上逃亡之路?田巧妹家除在水上撑船外,还在麻阳街有一家碾米行和一家布料铺。父母真舍不得这些家业啊,可鬼子兵烧杀劫掠奸的凶残传闻,早听得人心惊肉跳。再舍不得也得走,命要紧。
沿着诗墙走,从排云阁到笔架城一路,我边走边随意打探当年麻阳船帮转移难民去辰溪的事。沅水尽在眼前,江水滔滔,几艘挖沙船逶迤而去,不见百舸争流抢运市民逃往安全之所的乱世情景。路上劈面相逢的人,知我打探 57 师组织百姓转移的旧事,个个竖大拇指,余师长好人哪,他要官兵帮常德人转移,挑担子,扛包,抱娃,还背老人孕妇下码头……
“有个兵收了我们常德人1块钱的脚钱(苦力费),被余师长晓得了,很多人求情都不成,咔嚓,毙了。军法啊,余师长这里,是一点折扣都不打。”这个民间野史的细节在“正史”居然也存在,不过数字有出入。“正史”说余程万得知某士兵辛苦后向老百姓索要2块大洋的搬运费,余师长亲自下令,就地正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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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总统 普京
★德国侵略波兰,德国引发二战。我们给世界带来无穷苦难,造成了6000万人死亡。今天,我们携手成为政治伙伴和盟友,而不再是敌人,这份情意让我,作为德国的总理,更加心存感激。
——德国总理 默克尔
★在过去不太遥远的一个时期内,错误的国策使日本走上了战争道路,日本国民陷入了存亡的危机。由于进行殖民统治和侵略,给许多国家特别是亚洲各国人民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和痛苦。为避免将来重犯这样的错误,我毫不怀疑地面对这一历史事实,并再次表示深刻反省和由衷的歉意。
——日本前首相 村山富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