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豫北平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过去是土匪出没的“三不管”地带,解放后位于河南、山东、河北三省交界地,骑上自行车不到半天时间就可进行“三省一日游”。如果说村子里有什么“名胜古迹”,那要数离我家大约十公里路的子路坟了,据说与孔子同时代的文人子路便埋骨于此。此外,这个村子除了贫困、愚昧、落后再无特色.
从记事起,家里一直很穷,父母拉扯着我们兄妹六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完全不过分。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善良勤劳慈爱的母亲,是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家,以她的忍耐、坚忍和大度给予我们几个孩子最大限度的呵护。母亲没有文化,但她聪明,善于精打细算,煞费苦心地把一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维持着一个农家应有的体面。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六张嗷嗷待哺的小嘴等着要吃要喝,而且,由于肚里缺乏油水,个个食量都大得惊人,家里可怜的一点口粮无论如何算计也不够吃,因此,童年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便是饥饿。
记得一九六四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家中早已钱粮告罄,几天揭不开锅了,我们几兄妹饿得东倒西歪,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奈之下,母亲一手牵着三弟,一手拉着我,背上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四弟,腋下夹一个空的小面袋到生产队队部去借粮。
在队部的小屋子里,母亲堆起一脸苦涩的笑容,对着本家远房的会计兼保管的叔伯大爷苦苦哀求说:“大哥,家里已经两天没东西下肚了,能否好歹借五斤粮,让孩子们撑过这两天,然后把他们送到亲戚家度春荒,麦收之后一定还上。”
母亲是一个清高而自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肯向人低头,她总对我们说:“人穷志不能短,有天大的困难自己咬咬牙撑过去,不可丢了气节。”然而为了我们几个弱小的生命,一生坚强的母亲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厚着脸皮去求人,至今我想起母亲脸上那无奈而尴尬的表情仍心痛不已,对于一个视尊严为生命的人,这是多么大的屈辱啊!
这位平时被我们称为“大爷大爷”的长辈此时耀武扬威地挺着庞大的身躯,油水充足的胖脸上写满了轻蔑与傲慢。他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吼叫道:“要借粮可以,除非你们家当军工烈属!”
闻听此言,母亲身子剧烈地一颤,差点摔在地上,当时还不到六岁的我虽不懂大爷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来长大才明白他要我们当“烈属”是要我们家死人哪!),但感觉到一定不是什么好话,让我清高圣洁的母亲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仰头怒视着这个只有在小人书中才会看见的“坏人”,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正准备冲上去咬大爷一口,这时,母亲温暖的手坚定地握住了我颤抖的小拳,她轻声说:“我们走!”
一路上,母亲紧紧牵着我们,头倔强地昂着,脊梁尽量地挺直,仿佛在用这样昂扬的姿态来维护自己受伤的自尊。在成长的岁月中,这个姿态成为我头脑中不灭的记忆,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慈悲为怀兼济天下,让母亲和像母亲这样善良无助的人不再受委屈,不再流泪。当我有能力后,我每年都会拿出一些钱帮助那些需要也值得帮助的人,当路边的乞丐向我伸出求援的手,我也从不忍拒绝。当然个人力量有限,不可能真正兼济天下,但相信如那首歌中所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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